长篇小说·《唐人街上的女人们》
母女间的战争
海外华人的情感万象
▌顾艳 著
米娅被这话惊讶着、感动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想，大卫是个可怜的男人。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象他的眼睛在年轻时，也许更加明亮锐利。那长圆而有力的眼眶虽然有些浮肿，但仍然留着浪漫故事的痕迹。米娅想，爱一个人也许是幸福，也许是痛苦。
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走出大酒店，大卫朝着唐人街开去。快到爱华公寓的小巷子口时，他忽然绕道而行，拐进了一条长长的小路。路灯像鬼火一样，隔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昏黄暗淡的灯。拐弯时，在黑暗盖过来的同时，大卫突然紧紧地拥抱住她，并用嘴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双颊，而她像一只娇弱的、失去翅膀的鸟。
小路非常安静，拐过弯，开进爱华公寓楼时，他们又拥抱在一起了。这回大卫突然像父亲那样吻她的额头，彬彬有礼地与她道别，很有绅士派头。米娅心里想，这是一个多么有情调、有文化、有魅力的男人啊！
米娅刚上二楼，隔壁老李听见她的脚步声，从房间里出来说：“你去哪里了？你妈妈到处找你，她出事了呢！”隔壁老李的话听得米娅面色苍白，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她紧张又焦急地说：“我妈她出什么事了，她在哪里？”隔壁老李说：“她摔跤了，左手摔骨折了，绷着绷带在屋里头呢！”米娅着急地打开房门，看见母亲左手臂被纱布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正坐在马桶上解手。“妈，你怎么了？”米娅说。
“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家。”母亲恼火地说。
“我在学校晚自修。”米娅一边撒谎，一边去扶母亲。母亲忽然一甩右手道：“你走开。”母亲似乎不相信女儿的话。她说：“你老实说，你在干啥？”米娅道：“我不是说了我在晚自修吗？”母亲说：“你还要撒谎，我都去过学校了。”米娅道：“你简直就是个控制狂，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
母亲最忌讳米娅撒谎，现在居然还目无尊长地说自己是控制狂。母亲又气又恼，忽然愤怒地甩过去一巴掌。米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激怒了，原本有些愧疚的她，一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用左手捂住被母亲打疼的脸，用右手去扯母亲的头发。母亲虽然左手吊着绷带，右手却力气不小。母女俩扭打成一团。母亲终被米娅猛地一推，倒在地上。
母亲哭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你就这么对我？”
“你老是说这样的话，我已经厌烦透了。”米娅说着，摔门而出。
母亲见米娅出去，又见自己左手的绷带被她扯掉了，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这时隔壁老李正在门缝里偷窥，嘴里嘀咕道：“作孽、作孽啊。”但他不敢轻易敲门，每次她们母女吵架，他都会偷窥或窃听，却从不插手。他就像黑夜里站在门口的幽灵一样，眨着一双泛绿的眼睛。
哭了一会儿，母亲起来重新把左手的绷带吊到脖子上，此时她感到伤口隐隐作痛。她推开窗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想，这女儿真是被她宠坏了，丈夫死得早，自己含辛茹苦抚养女儿，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不免一阵心酸。她嘀咕着骂米娅道：“小娘货。”但马上又为米娅的出走焦急起来。她冲下楼去，在街口的广东佬水果铺里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米娅。她对米娅说：“回去吧！刚才是我不好。”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