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这协议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了吧。」

她把那份薄薄的纸推到我面前，眼神有些闪躲。

我拿起来一看，手就开始发抖。

这哪是什么合作协议，分明是一份……

1985年的春天，我揣着东拼西凑的三千块钱，从老家来到省城。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二十八岁的愣头青。

满脑子想的都是发财致富，改变命运。

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下后，我开始四处打听办厂的事。

那个年代，改革春风刚吹起来，到处都是机会。

可对我这种没背景没关系的人来说，想办成事太难了。

一连跑了半个月，钱花了不少，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在一家国营饭店里遇到了她。

「小伙子，听说你想办厂？」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衬衫。

虽然衣着朴素，但那股子精明劲儿掩都掩不住。

她叫苏梅，是本地人，在供销社工作。

听说我想办服装厂，她眼睛一亮。

「巧了，我手里正好有个闲置的厂房，就在城东。」

「你有技术，我有场地和关系，咱们合作怎么样？」

我当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当晚就敲定了合作。

她出厂房和办证的关系，我出技术和部分资金。

利润五五分成。

没想到，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

办厂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有了苏梅的关系，各种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我们的小服装厂就这样开张了。

最初只有七八个工人，都是苏梅介绍来的下岗女工。

我负责设计和生产，她负责销售和管理。

配合得相当默契。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泡在厂里。

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点，累得像条狗。

但看着订单越来越多，心里那个美啊。

有一次，为了赶一批急单，我们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最后一晚，苏梅累得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看着她憔悴的脸，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半年后，厂子开始盈利了。

我们租了更大的厂房，招了更多工人。

生意越做越大，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

有天晚上加班，就剩我们两个人。

苏梅突然问我：「老赵，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我愣了一下：「什么以后？」

「就是……咱们厂子越做越大，以后怎么办？」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我看不太懂。

「走一步看一步呗，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她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已经在为我们的将来担心了。

转眼到了1986年底，厂子的规模已经扩大了十倍。

我们成了当地有名的私营企业家。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有人开始眼红我们的生意，各种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说什么一个外地人和一个本地女人合伙做生意，关系肯定不简单。

更要命的是，苏梅的丈夫开始找麻烦。

原来她早就离婚了，但前夫一直纠缠不清。

看到她现在发达了，更是变本加厉。

「老赵，要不咱们把厂子分了吧。」

那天，她红着眼圈对我说。

「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我急了：「分什么分！咱们好不容易做到今天！」

「那些流言蜚语，爱说让他们说去！」

她摇摇头：「你不懂，这里面的水很深。」

就在这时，她前夫带着一帮人冲进了办公室。

「苏梅，你个不要脸的！」

「你和别人合伙，也不知道照顾照顾老关系！」

我刚要站起来，苏梅拉住了我。

她冷冷地看着前夫：「咱们早就离婚了，我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你们搞暧昧，影响我找对象！」

「今天不给我十万块，这事没完！」

原来是来敲诈的。

我气得直接抄起了椅子。

但苏梅比我更狠。

她直接拿起电话：「张所长吗？有人来厂里闹事。」

那帮人一听要报案，立马就怂了。

她前夫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们等着！」

那件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工人们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有天晚上，苏梅找到我。

「老赵，我想跟你谈谈。」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拟的新协议。」

我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份……

财产分割协议。

上面写着，如果我们其中任何一方要退出，都可以拿走一半的资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生气。

「我是为了保护咱们两个。」她认真地说。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这么多，万一……」

「万一什么？」我打断她。

「万一有人想整我们，至少能保住一半家底。」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苏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我前夫的表哥在工商局，最近一直在查我们。」

「他们想找茬，把厂子搞垮。」

我这才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艰难。

各种检查接踵而至，今天查消防，明天查税务。

虽然我们都是合法经营，但总能挑出点毛病。

最严重的一次，工商局说我们超范围经营，要罚款五万。

那可是我们大半年的利润啊！

苏梅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我看着心疼，偷偷去找了她前夫。

「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我需要一笔钱做生意，或者让苏梅考虑一下咱们的关系。」

我差点没忍住揍他。

但为了厂子，为了苏梅，我忍了。

经过几轮谈判，最后给了三万块了事。

回到厂里，苏梅正在办公室等我。

看到我，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说什么傻话！」我擦掉她的眼泪。

「咱们是合伙人，有事一起扛！」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突然，她扑进我怀里。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1987年春节前，我们终于决定在一起。

但这个决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她前夫彻底疯了，到处造谣说我们早就有一腿。

甚至找人写举报信，说我们偷税漏税。

最难的时候，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们抱在一起，相对无言。

「要不，咱们分开吧。」她说。

「分开？」我瞪大了眼睛。

「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

我一把抱住她：「说什么傻话！」

「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分开？」

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就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上面下发了支持私营经济发展的文件。

那些故意刁难我们的人，一下子都老实了。

厂子又活过来了。

1988年，我们结婚了。

没有办婚礼，只是领了证。

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婚后的日子，反而比以前更累。

因为生意越做越大，责任也越来越重。

有时候忙起来，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但只要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苏梅怀孕的时候，还挺着大肚子查账。

我心疼得不行，她却笑着说：「这是咱们的孩子，得让他知道爸妈多不容易。」

孩子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

当护士抱出一个粉嫩嫩的小家伙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些年的辛苦，都值了。

看着苏梅虚弱的笑容，我暗暗发誓。

一定要给她们娘俩最好的生活。

转眼到了1990年，我们的服装厂已经成了当地的龙头企业。

员工近千人，年产值上千万。

就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苏梅却病倒了。

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导致的，需要好好休养。

我这才意识到，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

「老赵，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

病床上，她虚弱地说。

「胡说什么！」我握紧她的手。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笑了笑，从枕头下拿出一份文件。

「这个，你收好。」

我打开一看，又是一份协议。

但这次不是财产分割，而是一份委托书。

上面写着，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财产都归我和孩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你别哭啊，我就是以防万一。」

她擦着我的眼泪，自己却哭得更凶。

幸好，经过半年的调养，她的身体慢慢好转了。

但这件事给我敲响了警钟。

钱是赚不完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放慢脚步。

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彼此，留给孩子。

虽然赚钱少了些，但日子过得更踏实了。

如今回想起来，1985年的那个春天，改变的不只是我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让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份她让我签的「协议」，我一直保存到现在。

不是什么财产分割，而是一份……

算了，有些事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

只是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段艰难却美好的岁月。

想起那个陪我一起打拼的女人。

苏梅，谢谢你。

谢谢你陪我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光。

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至于那份协议到底写了什么？

就让它永远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