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小传:杨建军,男,1949年生于河南确山县。退休前系确山县文化馆长。1988年,他挖掘、策划并实施“打铁花烟火晚会”而使中断了26年的确山打铁花民俗重焕生机。确山打铁花,2008年入选国家级非遗代表性名录。杨建军也于2018年成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20世纪80年代,确山县委宣传部领导称赞杨建军杨是一位“奇人”,奇在:从一个地主羔子到一个共产党员,从一个担大粪的农民到一个国家干部,从一个小学毕业生到高级知识分子。40多年过去了,杨建军又添了一奇:从一个民间文化喜好者成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在我的非遗博物馆里,陈列着一对柳木花棒。胳膊粗,半米长,外皮粗略的刮削过,略微削平的一面一头是熏黑的,有一个被烧黑的圆窝窝,三指口径,两指深。这就是打铁花用的柳木花棒。这种打花棒用过一次就不能重复再使用了。这对打花棒是2004年杨建军送给我的纪念品。从2004年春节起,省民协在郑州森林公园连续多年举办中原文化庙会,而主办方之一是省委宣传部。我那时兼任河南省民协副主席,“河南十大民俗”的评委会副主任。那天,是带着观赏、考察的双重任务莅临森林公园的,从上午待到下午,从下午待到晚上。下午,仔细查看了那座刚搭好的花棚。讲解人就是杨建军,也是我初识建军。他给我讲了他那套“一元二仪四象五行八卦”的花棚理论,或者叫文化内涵。花棚租用建筑脚手架钢管搭建。方形,有一丈见方,代表一元。下层4米来高,下层与上层之间1米多高,上下双层代表二仪。花棚四个角代表四象。中间一根六米多高的老竿顶插上去上悬黄旗,四角插三角小旗:黑旗、红旗、青旗、白旗,代表五行、五色。花棚上铺满了柳枝,架子上也穿插绑满了烟火和鞭炮。距花棚不远,是一座化铁炉,炉旁是煤炭和铁料堆,下午已有艺人在预热化铁炉了。多年后,我对杨建军专访时得知,2004年在森林公园打铁花,他们第一次绑五色旗,正式打出“一元二仪四象五行八卦”的名号。
那时见到的杨建军,他还没有退休,个子不高,白净,善谈,两眼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的聪明、干练和成熟。他说起打铁花的事情,语速不快不慢,一套一套的,颇有理论素养。言谈中得知建军比我小两岁,参加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三套集成”的工作,我们开会见过面但没有说过话。
天黑了下来,打铁花即将开始。炉火通红,鼓风机呼呼叫。警戒栏杆外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远处的看台上也坐满了人。我因为要拍摄,脖子里挂上工作证,可以在场内乱窜。这时的杨建军,可是换了一副模样,上身光脊梁,下穿黑色裤,红腰带,白裹腿,头顶半个葫芦瓢,瓢上画黑白阴阳图。哇塞,那叫一个神气加帅气。我还为几位打铁花汉子,以花棚为背景照了工作照,后来取名“打铁花的汉子”在个人博客上刊载了出去。
那天晚上的场面,用什么词汇都难以描绘的。杨建军和打铁花的汉子们,排成队,轮流从化铁炉旁取铁汁。有专人撑长柄铁瓢将铁汁倒入花棒的小窝里,汉子们左手擎着盛满铁汁的花棒,趋步奔向花棚,越走越快,到花棚前略一停顿,右手甩棒打向左手的花棒,嘭一声,铁花向上喷洒,红色的铁汁遇到冷空气爆裂开来,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轨迹线来。花棚高处的柳枝被点燃次次啦啦冒烟,烟火被点燃放射出火花,鞭炮被点燃一片声响。夜空中,铁花飞溅,烟雾腾腾,烟火璀璨,鞭炮齐鸣,灿烂绚丽。两只龙灯队从花棚左、右,轮番进出,伴着锣鼓和吆喝声。上一棒打完从一旁撤出,后面一棒接上。一棒接一棒,一片铁花连一片铁花在夜空中绽放,一阵接一阵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这场打铁花持续了近半个钟头。结束后,我没有立即散去,看他们善后,和杨建军及汉子们交谈。杨建军只是打两棒,就被队友们拉了下来。我见炉子旁扔了十几根打花棒,听说报废了不能再用,就提出要两根做个纪念。杨建军就挑了两根较完好的交到了我手里。这便成了我那“中原非遗研究院”的展品。好多人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干啥用得,我便告诉他们:花棒,打铁花的花棒,杨建军用过的!
确山打铁花当年就被评为“河南十大经典民俗”之一,杨建生也被评选为首批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受证书。确山打铁花在2008年被评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第二批),杨建军在2018年也被评选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杨建军退休后,组建了自己的铁花表演队,打遍全中国,打上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
2021年到2022年,国家拨款为杨建军建立影像记录档案,我被聘为该项目的“学术专员”,参与了对建军的调查和影像记录工程,对建军有了更多的了解。正像本文开头讲的那样,建军虽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但他是在太阳的阴影下长大的。他自小聪颖、好学,小学成绩优秀,但因为出身不好而未能考上初中,十几岁便失学在家,挑过大粪,打过石头,挂过黑牌,挨过批斗。他曾经代几位伙伴撰写入团申请书而使他们顺利加入了共青团,而自己却被排斥在外。但杨建军从不气馁,他借人家的课本自学文化。他参加文艺宣传队,不但能演出还能编写节目,屡屡得奖。他虽然是小学毕业,却当过中学教师。后来,太阳终于照到了杨建军身上,他被“破格”招进了县文化馆,后来还当上了文化馆馆长。有了这个平台,有了这个资格,杨建军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恢复确山打铁花。他坚持多年走访老艺人、调查打铁花民俗和历史。恰逢改革开放的好形势,杨建军的精诚感动了藏而不漏的老艺人收他为徒。1988年,在确山县委、县政府的支持和安排下,杨建军带领文化馆职工和铁花队员,筹钱拉赞助,寻找场地,克服了不知多少困难,终于在正月十五晚上打出了一场铁花。1988年这次打铁花的意义是恢复了中断26年的确山打铁花。而2000年接着打的一场,人山人海,轰动当地数县,享誉河南。2004年他们应邀来郑州中原文化庙会表演,是确山打铁花第一次走出本地,进入省会。当时郑州和省直媒体争相报道打铁花盛况,中央媒体也转载,很多地方邀请他们去表演。杨建军退休后,组建打铁花专业队,最多时三支队伍出演,使很多国人能够现场目睹确山打铁花的美景。难能可贵的是杨建军经过多年的调查和研究,写出来一系列有关打铁花的论文。现在国内介绍打铁花的的文章,大都是引用杨建军的文章。传承人影像记录工程中有个项目,是学术专员专访。我按照要求对确山打铁花及杨建军展开了两多小时的介绍和学术剖析。记得当时结束时感叹说:“确山俗语说‘铁花铁花,越打越发。’杨建军打铁花打出了灿烂的确山文化,也打出了自己灿烂、绚丽的人生!”(《乔(写)100(个非遗传承人》之4),字数2600字,2025.6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