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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爱星系》 陈雨潇/著 南方出版社
陈雨潇，原名陈宇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第十次代表大会代表，公务员。诗歌、评论发表在《诗刊》《作品》《星星》《诗潮》《绿风》《草堂》《诗选刊》《诗林》《诗歌月刊》《诗探索》等国内文学刊物。出版诗集《微醺质地》。曾获首届海岸线诗歌奖一等奖，第三届中国诗歌奖金奖。
《自爱星系》诗选
陈雨潇
问 海
海与沙滩的婆娑
像牛奶和蕾丝
闪着镜子的淡蓝时刻
游人坐在露台上，或带着影子稀疏地经过
“谁在这里遇见自己？”
每一问起，就有大海摔打无边的明亮
流动的马蒂莲，在奔腾中剥离
陨落如星球
万顷灵魂，倾倒海中
以未来之词，反重力地蹁跹
对立面
热爱不转弯的念头
有时，不流动的情绪充盈我
像钉子嵌入墙壁
不时，我将自己逼向绝境
就像熟练地掌握一座悬崖的诀窍：
伤口与飞翔重合
用眼泪，擦拭夜晚孤独的银器
使它愈加铮亮
在爱中，善于制造施虐与受虐
常常，我还是会回到被抛弃的幻象之中
惊醒，如一段华丽的花期
我偏执于此
比摩擦铁锈更加激烈的对立面
比春天更加平和的周而复始
三人晚餐
也不难为情
她们不慌不忙，一个人的动作
总是恰好与另一个重合
坐下的是黄裙轻摆的女子
同一个身体里，还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谨慎、瘦弱的。连衣裙
如智能投影的第二层肌肤
她伸出闪着蓝光的双手抚摸他的后脑
另一个身体，用涂着蔻丹的手
抚摸相同的地方
他读取拼接组合的记忆，获得
双重的经历与算法
多世界在交融
缓缓汇入高楼外的霓灯招牌
裸粉色的光中
他们用刀叉，分割一块
元宇宙的牛扒
宇宙汤
还未存在星尘。此刻
原始的汤，粒子与光子
翻滚、缠绕
思绪的熔炉，飞溅
聚变的火花
脑海中，那远比我知道更多的
正演变成微粒
比如，这自卑与欲念的较量
只有当十亿分之一的孤独
幸存，才得以生成
一种尘世
在这样的汤中冶炼
深夜，消耗日子的炽热与密度
从一种形式到另一种
哪一种更容易被召唤，被积淀
哪一种，终湮灭，融入虚无的星际
这适于出现、消失、再造的时刻
分裂自我膨胀的元素
也合成尚未成型的物质
要沸腾、裂变、冷却到什么时候
怎样的自我，才能启动生命的星尘
被秘密赋予
在滚烫的宇宙之镜上
滑翔的使命
通用条码
高清记忆移植技术，生成往事：
母亲转身消失在
野生的大海
父亲劳作在高蛋白农场
朴素之物，与伽马射线穿越光年
汇入星际
落入机油味的都市
我在电脑模拟的高空游荡
伸出仿真皮肤包裹的机械手臂
穿过窗户，像抓住
指纹条码那样
抓着童年与青春
我们的祖先
在人群里茫然地走着
藏起通用算法，与合成构造
栖身于各种碳硅字符
不断异变的自我
与灵魂应同属一种类别
对坐
将白昼写下的诗推远
远得像天际一抹看不见的泪痕
落日之时，回到桌前
删去如雾，昏沉的字句
一只宝石色的水杯
从清晨开始，就与我对坐
向空中发出优美的冥想
杯中，盛着远山古老的冰雪
我看见孤独的人
围在杯口，凝视这深渊的器皿——
大地在饮水
这杯口，如虚无之花绽放
沉没所有意义
忽然我不希冀了
也清高得，不愿与他人
一同畅饮杯中的芳菲
天边的火彩
经过杯中的雪影
也将欲望与野心，投向低处
创世之复眼
是否每一处是独立的感光单元——
仙人掌，重叠的夹竹桃
释放梦境的棕榈树
沙滩，孩子用铲子堆叠城堡
人们与躺椅，在遮阳伞的阴影里
——多边形的小眼收束，集合成视觉传感器
连接浪，拍打海岸与城市
蜜桃色的海面，生出绒毛
蔓延向情侣握紧的掌心
连成灵敏而节制的神经——
哪怕一枚微小的晶状体
只形成一粒像点
哪怕最微弱的光线折射
也映照一小帧画面
万物拼图因此完整
一只停驻在蒲葵叶子上的蜻蜓
转动宇宙精妙的复眼
自爱星系
多么希望
抬头看见车轮般的星系，覆盖整个夜空
风车星系，如我的焦虑
质疑与否定，搅动涟漪，藏于暗云
棒旋星系，纠缠之心
星晕环绕，落满遗憾的冰屑
阔边帽星系，吸积盘如自卑的卷边扭曲
镶嵌其中的玫瑰亮斑，汇成自渡的光带
这些大自然的烟火，创造出众生宇宙
如此孤立，沿着轨迹，各自诞生爱
如果相撞，那亲密的交锋
使地壳，像皮屑飞升
是赴死前的浪漫
多像相爱之人的双向奔赴
以毁灭式的相遇，以轮回般的生死
演算一粒尘埃里的神秘方程
万物皆有触角
万物皆有触角，像我
每根手指的末端延伸出去
都有隐秘的触角
我看见大海、树木、鸟儿所生出的
像软体动物爬过的黏液，闪亮着
在清晨的薄雾中连接
结出流动的纤维网
现在，万物的触角
与我的，紧紧相连
穿透记忆，与独处的夏日贴合为一
吸盘吸附身体中的燥热，以及
幽蓝的纠缠、疲惫、纷扰
这样的时候
身体才缓缓打开
迎接更多秘密的输入与输出
万物的触角，汇集在这一刻
果冻般的突触
聚拢为我指尖的花蕾
刷 脸
我举着自己的脸
它爱干净，爱精致，喜欢微微发光
像从秋日枝头摘下的
一枚通透柿子
正甜，如饱含泪水的腺体
我举着它走路
举着它刷付账单、认证、出示信用点
弧度精美的金属芯片拼接
就像定制的宣言
我日日审视它
让依附其上的皱纹直抵内心
将这张脸放大
直至呈颗粒的状态
每一枚粒子都飘浮一个原始大脑
镶嵌不易被别人看见的
玫瑰与电子炮弹
将它缩小
成为星际导航上的一处定位
活着的时候，它是我唯一的路标
死的时候，它是我曾生而为人的
碳基墓碑
名家推荐
01
陈雨潇诗集《自爱星系》如同一场从宇宙深处引领的心灵旅行，其文字在虚实之间游走，进行存在与虚无、孤独与爱、过去与未来的对话。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构建起一个个星系，犹如星辰般闪烁着微弱而深邃的光芒。她的诗歌并非单纯的感性抒发，而是将哲理、情感与艺术结合，呈现出一幅幅宇宙的图景和人心的律动。她以独特的方式探索自我与世界的联系，直面生命的脆弱与强大，用诗歌解构时空，叙述灵魂的蜕变与升华。
——杨克（中国诗歌学会会长)
02
六个小辑犹如六个纬度，陈雨潇的诗集《自爱星系》以《问海》始，向读者展开一位当代女诗人的精神图谱。如果说“问海”是对精神世界的深度探索、对生命本质的终极叩问，《自爱星系》则是诗人灵魂在浩渺空间的自由翱翔和摆渡。《一滴眼泪的无穷》则立足人间，折射生活的魔幻意象，解构现代都市人的情感孤岛。《耐心将自己完成》则完成从语言淬炼到生命觉醒的蜕变。这部诗集既是一个诗人的个人精神史，也是当代汉语诗歌美学的先锋实验，值得每个在喧嚣中寻找诗意栖居的读者驻足品鉴。
——林雪（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
03
令人惊奇的是，陈雨潇通过积极的人文化探索，将自然、工业与个人冥想三个不同区域交汇一处，给当代诗歌提供了新鲜的特殊表达。她动用大胆的语言尝试，逼迫传统进化、催促阅读延伸，引领读者来到了新的地平线上。
——刘川（《诗潮》杂志主编）
女性、科幻与大海
张德明
诗人陈雨潇是有自己的诗歌抱负或者说美学野心的，她一直在试图建构自己的“诗歌宇宙学”，这是一种怎样的诗学世界呢？按照诗人自己的解释，那就是：“诗便是暗物质中不可见的高维物质。在不可见的空间维度中，它有巨大的生命体，在高维度中联结，相互振动与缠绕，循环着一个更大的空间、更大的存在。只有在我们灵机一动的时候，它才向三维空间中投射、显现，光临我们的头脑，或者等我们的脑袋解脱某种框架与束缚的时候，才擦亮脑海中的混沌，让我们追逐它微光的尾巴，遨游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在三维时空，我们用纸笔书写，使用屏幕制作，将诗投射在扁平的二维空间，细细地描绘它壮阔的涟漪与美好的尾羽。”（陈雨潇《诗语微澜——诗歌宇宙学》，见陈雨潇诗集《自爱星系》“后记”）诗人的意图很明显，她告诉我们，诗歌作为一种“暗物质”，往往存在于不可见之时空中，诗人创作的诗歌不过是这种物质对人类世界的一种照临，而我们一旦将一首诗成功地创作出来，诗学的宇宙空间，就有了具体的精神形态。
自然，陈雨潇构建的诗歌宇宙学中，并不是世间诸般物象的简单堆垒与胡乱杂陈，而是有着她自己的物象序列和诗学逻辑的。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思维品质的诗人，陈雨潇的诗歌宇宙学里，占据最主要位置的其实是三个事物：女性、科幻和大海。这三个事物时而在特定的时空独自蹁跹，时而又组合在一起联袂和鸣，它们的或独立或合作，将陈雨潇诗歌宇宙学复杂斑斓的美学图景，精彩而生动地演绎出来。
陈雨潇诗歌宇宙学中第一个重要的美学符号是：女性。女性既是陈雨潇作为一个诗人个体无可争议的性别属性，也是她观照和思考宇宙人生的特定思维视角，还是她的诗歌语言中呈现自我精神天地的独特声调与嗓音。换句话说，陈雨潇诗歌之中，彰显着一种非同凡响的女性意识。这种女性意识，既是一种无意识和有意识的综合，又是一种生活经验与人生哲思的交织，而且还是诗人不可替代的生命履历的某种折射和映证。在《对立面》一诗中，陈雨潇如此写道：
热爱不转弯的念头
有时，不流动的情绪充盈我
像钉子嵌入墙壁
不时，我将自己逼向绝境
就像熟练地掌握一座悬崖的诀窍：
伤口与飞翔重合
用眼泪，擦拭夜晚孤独的银器
使它愈加铮亮
在爱中，善于制造施虐与受虐
常常，我还是会回到被抛弃的幻象之中
惊醒，如一段华丽的花期
我偏执于此
比摩擦铁锈更加激烈的对立面
比春天更加平和的周而复始
这是一个坚定女性令人感佩的精神独白。对于爱，她满怀理想和期待，尽管现实之爱，往往是相爱相杀的残酷纠缠，但诗人的偏执和固守，令她始终都无法怀疑和放弃这种复杂的情感，哪怕这样的坚守和固执，会令她孤独复加、遍体鳞伤，也一刻都不会退缩。《对立面》中塑写的那个执着而倔强的女性主体，正是诗人鲜明的女性渗透于诗行之中的具体体现。
科幻是陈雨潇诗歌宇宙学中的第二个重要构件。所谓科幻，是人类对不可知不可能之科技世界的奇幻想象，它是对人类未来走向的一种预言，也是对当今之生存困境的反思和追问。《通用条码》一诗，由这样的文字构成：
高清记忆移植技术，生成往事：
母亲转身消失在
野生的大海
父亲劳作在高蛋白农场
朴素之物，与伽马射线穿越光年
汇入星际
落入机油味的都市
我在电脑模拟的高空游荡
伸出仿真皮肤包裹的机械手臂
穿过窗户，像抓住
指纹条码那样
抓着童年与青春
我们的祖先
在人群里茫然地走着
藏起通用算法，与合成构造
栖身于各种碳硅字符
不断异变的自我
与灵魂应同属一种类别
在诗人构建的科幻世界里，“记忆”可以移植，人们能在电脑模拟的高空游荡，“仿真皮肤”包裹的“机械手臂”，可以帮助我们抓住“童年与青春”。或许在诗人看来，人类是一种太容易健忘的生物，移植和留存“记忆”，正是改进人类的极为重要的方式和路径。而异常珍奇和宝贵的“童年与青春”，总是那么短暂，稍纵即逝，因此需要发明一种神奇的事物，帮我们把它们牢牢抓住。
长期生活在海边的女诗人陈雨潇，她的诗歌题材和主题里，自然也少不了海洋这一艺术原料，海洋书写也是其诗歌中较有魅力的一个美学层面，海洋由此构成了其诗歌宇宙学里的第三个关键要素。在她的诗集中，《问海》《在三亚》《海滨之夜》《海边夹竹桃》等等，光看标题我们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海洋气息。让我们读读《问海》一诗：
海与沙滩的婆娑
像牛奶和蕾丝
闪着镜子的淡蓝时刻
游人坐在露台上，或带着影子稀疏地经过
“谁在这里遇见自己？”
每一问起，就有大海摔打无边的明亮
流动的马蒂莲，在奔腾中剥离
陨落如星球
万顷灵魂，倾倒海中
以未来之词，反重力地蹁跹
面对汹涌不断、波涌浪卷的海洋，诗人发出了灵魂一问：“谁在这里遇见自己？”这既是基于穿越性时光意识而生发出的对一个人前世今生形态的一种追问，同时也是现实自我与海洋生命对应性关系的精彩道白。在这首书写海洋的诗歌里，我们还清晰地窥见到了其中潜存的女性意识和科幻色彩。如诗人将大海冲击沙滩激起的白色泡沫，比喻成“牛奶”和“蕾丝”，这就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对海洋现象生发的自然联想与想象。最后一节，“万顷灵魂，倾倒海中/以未来之词，反重力地蹁跹”，其科幻性含量和意味，也是捧手可掬的。
在陈雨潇眼里，诗歌总是一种充满了多种可能性的神奇事物，她说：“诗是相信的可能，也是我选择自己信念的可能。诗让我在已存在的无限可能性中，选择了自己的生命实相。”（陈雨潇《诗语微澜——诗歌宇宙学》）正是诗歌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性，才让陈雨潇能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大胆发挥联想与想象的功能和作用，并以女性、科幻和海洋为三大主材料，初步构建出属于自己的诗歌宇宙学来。
2025年4月8日初稿
2025年4月12日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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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善南，二审：曼曼，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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