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禾木村的炊烟已经懒洋洋地飘起来了。

老王裹着冲锋衣蹲在河边，手里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馕，眼睛直勾勾盯着对岸吃草的马群。

"这地儿连马都比城里人活得滋润"，他嘟囔着把馕掰碎了扔进河里，惊得几条冷水鱼窜出老远。

木屋客栈的老板娘阿依古丽正拿着长柄勺搅动铁锅，奶香混着柴火味飘得满院子都是。"来碗奶茶暖暖？"她冲着路过的背包客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显得特别亲切。那背包客刚举起相机，就被窜出来的花斑狗绊了个趔趄，镜头里糊成一团的除了受惊的鸡群，还有阿依古丽笑出眼泪的脸。

禾木河的水清得能照见云彩的褶皱。几个摄影老炮支着三脚架在河边较劲，为抢机位差点打起来。放羊的图瓦老汉巴特尔蹲在岩石上瞅乐子，突然扯着嗓子唱起长调，惊得岸边的马鹿抬头张望。歌声在山谷里转了三圈，那几个吵架的倒不好意思地收了家伙什。

村口的观景台台阶上结着薄霜。广东来的小情侣裹着租来的军大衣往上爬，姑娘的羊绒围巾勾住了灌木丛。"要死啦！"她带着哭腔的粤语惊飞了树梢的松鸦。巴特尔家的孙子巴图正巧赶着羊群经过，掏出小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围巾解救出来，顺手还编了个草蚂蚱别在姑娘背包上。

午后太阳晒得木屋顶的松脂滋滋作响。老王在阿依古丽家院子里晒太阳，看她在木架上晾晒奶疙瘩。"这玩意儿酸得跟初恋似的"，他龇牙咧嘴地嚼着人家送的样品。阿依古丽笑得直拍大腿："你们城里人舌头叫味精祸害坏喽！"隔壁木屋传来冬不拉的琴声，弹的是《黑走马》，调子跑得能拐到喀纳斯去。

暮色像掺了墨汁的牛奶漫过山谷。摄影团的大部队撤走后，村里安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音。客栈老板库尔班拎着马灯检查电路，嘴里念叨着"又让松鼠啃了电线"。他媳妇在厨房剁着羊肉，案板声惊醒了趴在灶台边的花猫，炸着毛窜出去老远。

半夜两点，银河从木屋的天窗倾泻而下。老王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看见巴特尔蹲在院子里抽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颗小星星。"老爷子看星象呢？"他裹着被子凑过去搭话。巴特尔吐了个烟圈："数数丢了几只羊。"远处传来牧羊犬的吠叫，山谷里的回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应答。

天蒙蒙亮时，早起的摄影爱好者已经在观景台架好了长枪短炮。晨雾中的禾木村像个没睡醒的孩子，木屋的轮廓柔软得像浸了水的素描。老王嚼着阿依古丽塞给他的奶疙瘩往村外走，迎面撞见巴特尔赶着羊群转场。老头儿甩着鞭子哼着小调，鞭梢在空气里抽出清脆的响儿。

"明年还来不？"老张在返程的车上翻着照片问。老王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白桦林没搭腔。他兜里还揣着巴特尔送的羊骨哨，吹起来声音像极了山风掠过树梢的动静。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起了路边的松鸡，扑棱棱飞进晨光里的模样，活像被谁随手撒出去的一把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