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信阳孩子的乡愁都藏在胃里,确实是这样的。信阳,这座河南最南端的城市,在楚韵豫风的交融中生长出独特的气质。人们不说河南话,冬日不用暖气,餐桌上更少见面食的主场——这里的人“不可一日无米”,连早餐的热干面也固执地浇着一勺骨头汤,撒上荆芥与千张丝,与武汉的“原版”分庭抗礼。当游子远行,味蕾便成了乡愁的锚点,那些深巷里的烟火气,早已在胃里刻下归途的坐标。

信阳人的乡愁,总是热气腾腾的。
“无炖不成席”的饮食哲学,让陶罐与炭火成为厨房的主角。商城县被授予“中国炖菜之乡”的称号,而闷罐肉则是信阳人味觉信仰的图腾——精选豫南黑猪五花肉,煸炒后以油封存于陶罐,数月不腐。待客时取出一勺,与萝卜或春笋同炖,油脂在时光中化作醇厚的鲜香,肥而不腻,肉皮酥软如吻过秋风。
同样以“炖”封神的,还有穿城越巷的罗山大肠汤。淮南猪肠经中药漂洗,褪尽腥气,与猪血、豆腐在浓汤中共舞,最后撒一把荆芥点睛。清晨的罗山街头,一碗大肠汤配腐乳蘸碟,再扒几口米饭,便是当地人抵御寒日的铠甲。而固始人则将骄傲炖进一锅鹅块:“鹅最名贵者,乃河南固始之鹅”,整鹅入锅,清水与姜椒煮沸,汤色金黄微辣,鹅肉鲜嫩如初春土地里冒出的新芽。

北国江南的信阳,水网纵横如脉。
南湾湖的澄澈水质,孕育出南湾鱼的传奇。奶白色的鱼头汤是信阳宴席的压轴,花鲢头先煎后炖,佐以白豆腐与手打鱼丸,汤鲜如饮朝露。更奇绝的是商城筒鲜鱼:鲜鱼块抹盐塞入毛竹筒,发酵数日,开筒时异香扑鼻。鱼肉微红似染霞光,或红烧或炕焖,入口竟有竹韵清芬。
水乡的智慧更藏在岁时风物里。寒冬腊月,家家户户檐下悬起腊肉——腊排炖萝卜、腊羊肉烩粉条,咸香是信阳人对抗寂寥的武器。而最惊艳的莫过于腊肉焖鳝鱼:山间腊肉的油脂沁入野生鳝段,土陶慢煨,鲜韧与咸香在舌尖掀起江湖的波涛。

若问信阳人的乡愁始于何处,答案必在破晓的炊烟里。
热干面的香气是清晨的号角。不同于武汉的干稠,信阳版本以骨汤打底,芝麻酱调入香油与老抽,再堆上酸豇豆、肉酱、红油,一口下去,湿润咸鲜如饮山水。“六元一碗,加肉酱干丝”,工区路的高氏老店几十年如一日,喂饱了一代代上学孩童的胃。
转角处,鸡蛋灌饼在铁鏊上滋滋作响。面饼半熟时挑开鼓胀的“口袋”,灌入蛋液煎烤,抹上辣酱卷生菜,酥脆与柔嫩在齿间交响。信运车站对面的烤炉边,总围着舍不得离家的旅人。
夏日的救赎则属于石凉粉。假酸浆籽在纱布中揉出琼浆,点入薄荷水凝结成晶。李老太的小摊前,一勺透明凉粉浇上山楂汁,滑过喉间似清泉漱石,瞬间浇熄三伏燥热。

信阳的味道,终要回到那杯毛尖的氤氲里。
作为中国十大名茶,信阳毛尖的清冽是宴席的句点,亦为日常的注脚。高山云雾滋养的茶山,更孕育出独特物产:板栗焖鸡中,李家寨的栗子甜糯如蜜,裹住散养鸡的嫩肉;光山麻鸭炖汤,浮起的油花里沉浮着当季小萝卜,荤素交融如写意水墨。

最动人的仍是寻常人家的巧思。秋日里一道小白菜炕豆腐,老豆腐煎出金壳,与鸡清汤同煨,小白菜的清甜悄然化入汤中。无需繁复调味,一箸素味便道尽田园本真。


热干面缠绕着晨光街巷
一口南湾鱼汤入喉
便是饮尽了故乡的江湖 (2025.6.5.洛邑.)
〔作者简介〕李帆,军旅作家,曾投笔从戎,后解甲,居洛邑,现为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