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屋顶几片亮瓦透下微光，照见墙角三个怯生生的孩子。最小的男孩躲在蓝春梅身后，手里攥着半块褪色的桃花手帕——那是小禾幼年时丢失的，如今边角已磨得发毛，却被细心地缝补过。蓝春梅从木箱底层翻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针脚间还残留着暗红的印记。

"这是妈给我的，"她用指尖轻轻抚过花瓣，"那年她偷偷回来，在我枕头下塞了这个，帕子夹层里还有半块银角子。"小禾接过梅花帕，发现内侧用苗文绣着极小的"春梅"二字，绣线颜色与自己桃花帕上的如出一辙，只是针脚更为细密，像极了母亲熬夜刺绣时的手法。

"妈逃走后曾偷偷回来过三次。"蓝春梅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火星溅在她手背的旧疤上——那是当年替小禾挡烙铁留下的。"头次被爸撞见，吊在桃树上打了整夜；第二次她托邻村货郎带信，说在广东攒够了路费；第三次..."她突然哽咽，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团，"就是你们失踪那天，她本打算带我们从后山走，还特意煮了五色糯米饭。"

布团里是冷透的糯米饭，紫色饭粒间嵌着片干枯的桃花。小禾想起韦老四递来的桃花帕，突然摸到帕子右下角内折处的异样——在吴教授指出的"清水寨"苗文下方，竟还有道极细的刻痕，像是指甲用力划过的痕迹。蓝春梅举着油灯凑近，两人同时看清那是三个连在一起的桃核图案，和母亲教她们刻在树皮上的记号完全相同。

"韦老四说带我们找妈时，"小禾的声音发颤，"给我看了这个帕子，可后来..."她想起被卖时货车窗外的桃花林，想起秋菊哭喊着被拖走的背影，掌心突然掐出月牙形的血痕。蓝春梅握住她的手，指腹的老茧蹭过她的伤疤："妈后来托人带信说，韦老四本是她娘家远房表哥，答应帮我们逃出去，谁知..."

灶膛里的柴火突然爆出声响，照亮了墙上挂着的蓑衣。小禾看见蓑衣边缘缝着块眼熟的蓝布——是王金花那件旧夹袄的袖口，上面还留着她当年用粉笔画的歪扭桃花。蓝春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从蓑衣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纸片："这是王金花走前塞给我的，说等你回来再看。"

纸片上用铅笔写着歪扭的汉字，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蓝大柱不是人...韦老四收了邻村人贩子的钱...你妈在东莞明辉厂...带小禾往南走..."小禾的指尖划过"明辉厂"三个字，想起在东莞寻亲时，那个穿藏蓝工服的女人说母亲曾在墙上刻字的场景。原来王金花早就知道一切，却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传递消息。

"秋菊被卖去的那天，"蓝春梅突然抓住小禾的手腕，"我看见韦老四往她兜里塞了个布包，跟你这个桃花帕子的料子一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窗外——院坝里的老桃树在月光下投下阴影，树干上有道新鲜的刻痕，像是刚用柴刀劈出的桃核形状。

小禾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吴教授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时，老人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蓝姑娘！你们家传的桃花手帕确有玄机！我查了苗绣图谱，这种双面绣法是清水寨特有的'子母帕'，母亲绣给女儿时，会在暗纹里藏苗文地名！"

挂掉电话，小禾走到桃树下，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她掌心的桃花帕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突然清晰起来——正面的桃花图案与背面的苗文"清水寨"组合，竟构成了一幅完整的苗岭地图，而地图中心标记的位置，正是雷山县排卡村的古桃林。蓝春梅拿着柴刀走过来，在树干刻痕旁又添了两笔，三个桃核图案连在一起，像极了她们三姐妹的乳名首字。

"妈说过，"蓝春梅的声音在夜风里轻颤，"桃花谢了会结果，果子里藏着回家的路。"她剥开一颗刚摘下的毛桃，核上的纹路与手帕暗纹完全吻合。小禾接过桃核，感觉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母亲当年就是这样，把回家的密码藏进每朵桃花、每片叶子，等着女儿们在二十年后，用血泪将它们一一破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