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约”在中国是一个深入人心的理念，孩童在牙牙学语之时就知道“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中国古代，“节约”原指一种马具，随着社会的发展，“节约”的所指经历了从实体工具到精神品德并逐渐向治理智慧的演进变化。

“节约”最早指一种马具，一般由金属制成，是连接络头和辔带的配件。“节约”形制小巧精致，由两小段中空的短管交叉而成，其中一段扁直、一段略曲，主要部分是单个铜管或是交叉形制，主要用途是作为颊带、项带、咽带、鼻带和额带的连接点，如同一个纽结串联缰绳，起到固定、调节缰绳松紧的功用。从已被考证的出土文物来看，“节约”最早出现于晚商时期，在春秋时期已被广泛运用。从安阳殷墟博物馆展出的几款“节约”来看，晚商时期“节约”已被广泛使用，形状比后来普及的“X”形制更加多样，既有X形、十字形，还存有扁长方形。这表明，最晚在商代，“节约”已成为一种必备的马具用品。

学术界多认为，“节约”的含义源自作为马具的功用职能。“节约”套在绳带上时犹如一个竹节连接主干枝叶，“节约”中节束义就来自其造型，即“以绳结之，以扣束之，是为节束”。“节约”的节省、节俭义则来自其实际职能的语义衍生，用一个扣子将绳子连接形成对马匹头部的约束，为驾驭者提供便捷的操作，既节省了绳子，也节省了人们控制马所用的力气，自然生出节省等意义。

《说文解字》中写道，“节”字从竹，即声，本义竹节；“约”字，从系，勺声，系是细丝，有缠束作用。“节约”在上古汉语中存有节省、俭约；节束；节制、约束；节录四种义项。《墨子》中的“节约”只指马具，《汉书》中的“节约”可指节省、俭约，《后汉书》中“节约”指节制、约束，《艺苑卮言》中的“节约”表示节录。《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节约”仅存节省义，可见，上古汉语中“节约”的含义比现代汉语要丰富，这与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有很大关系。古代，马匹是主要的交通和作战工具，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马匹、马具不再是生产生活的必需品，马具“节约”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节省、节俭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古代生产力的不足带来物质生活的匮乏，而现代生产工具的发展使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节约”逐渐演变为一种倡导、一种优良品质，而不再是一种必需的选择。

如今，“节约”大致有三种含义：完全等同于节省，可以和节省互换；一种技术，指尽可能多地减少损耗，发挥事物的最大价值；经过概念化表示一种治理模式和治理方法。比如，在“节约粮食”“节约水资源”等词语中，“节约”完全等同于节省；在“节约阀”“节约力”等词语中，“节约”多指向某种技术；“节约型××”的构式则多出现在公文文体中，表示一种治理理念。

几千年来，“节约”一直根植于中华文化之中，一辈辈言传身教，“节约”的理念灌溉着代代中国人的成长。马具“节约”是先民对力的工具性、机巧性的运用，用中空的十字管固定马匹头部的马笼头以节省竹节的使用，并且能够将力集中在一起，用来更好地操纵马匹。随着社会的发展，“节约”逐渐进入节省、俭约的语境，附加在名士身上逐渐指向一种优良品质，在物资匮乏的农业社会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久而久之也成为一种代代传承的民族品格。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群众的日子渐渐富足起来，但物质条件的改善并没有使“节约”在语言生活中失去地位。在公共场所就经常可以看到“节约用餐”“节约用水”等标语，“节约”的意识早已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习惯。当前，人类在发展过程中也面临着一些资源紧缺的现象，“节约型社会”已成为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共同课题，“节约”作为应对这种现象的治理理念得到普遍认可——在发展过程中需要“节约”粮食、水、煤炭、石油、天然气等资源。面对发展问题，中国一直秉持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不断建设“资源节约型社会”，为中华民族永续发展提供物质保障。“节约型社会”“节约型发展”等词语搭配的出现，意味着“节约”不仅是一种美德，还是治理智慧的体现。

中华文明自产生以来，从个体家庭到国家组织都厉行节俭，将“节约”视作崇高的美德，尊重劳动成果，同时为后代创造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环境，体现了“节约”的治理智慧。随着社会的发展，“节约”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语境和词语搭配，不管从微观语义层面还是宏观所指对象层面都经历了从个体到集体的转向。“节约”的所指，从马具到治理智慧，是汉语承载记录文明的过程，也是中华民族智慧不断凝结又不断彰显的体现。

（作者系郑州大学中原语言与黄河文明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