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里的岁月
文/ 晓阳
我揉着因连轴加班而酸涩难睁的双眼,又感觉阵阵头疼袭来,俯身伏在案上。
这时,一缕奇异的草木幽香,却如薄雾般悄然弥漫而至,轻轻拂开了我疲惫的感官。抬眼望去,桌上那包来自故乡的草药茶包正静静躺着,是祖母特意托人捎来的。轻轻拆开,刹那间,那被时光熏染过、无比熟悉的药草清香,仿佛一尾灵动的鱼,牵引着我游回童年那间弥漫着草木馨香的老屋,游回到祖母慈爱而温存的臂弯里。
祖母那双布满岁月沟壑却异常沉稳的手,总能让那些貌不惊人的草木焕发出神奇的力量。记得幼时一次风寒感冒,头痛畏冷,浑身乏力。祖母不急不慌,慢悠悠煨起小炉子,炉上坐着一个泛着温润光泽的紫砂药壶,她轻轻投入几片生姜、一把红糖,再撮入几味我叫不上名字的草药。她轻摇蒲扇,炉火映红她慈祥的脸庞,药气氤氲升腾,渐渐弥漫了整间屋子。我依偎在祖母身边,听她悠悠道:“孩子,人身上这点不适啊,就像地里的小旱小涝,三分靠治,七分靠养,急不得的。”那暖暖的药汤滑进喉咙,一股热流仿佛温柔抚过四肢百骸,病气也神奇地如冰雪消融了。祖母的照料,并非只待病痛降临才施以援手。

祖母的智慧深谙着“治未病”的古老箴言。她宛如一位体贴入微的四季守护者,默默将草木的灵性融进我们日常的饭食之间。当料峭春寒尚未完全退场,祖母便早早预备好几味驱寒的药材,悄悄融入汤羹;待到暑气开始蒸腾,家中那口老式搪瓷缸里,清火生津的桑叶茶便从未间断过,温润的茶水沁人心脾;秋风渐起,一锅热气腾腾、补气安神的药膳汤已在灶上耐心煲煮多时;而当冬雪封门,暖身祛寒的当归生姜羊肉汤便成了餐桌上的常客。祖母看着我们喝汤时,常会轻声念叨:“养生如同种地,要跟着节气走,不误农时,不误天时,人才结实。”草木的精魂与四时的韵律,就在这一箪食一饮间,悄悄渗入血脉,沉淀为生命底蕴的磐石。
时光飞驰流转,昔日依偎在祖母药香里的懵懂孩童,早已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卷入城市喧嚣的漩涡。我如今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奔走,在无数个屏幕前伏案劳形,身体也如被过度使用的器具,渐渐发出疲惫的呻吟。偶然一天,我翻找旧物时,竟寻到祖母当年手写的那本已泛黄的药膳食谱。我心头一亮,按照祖母的法子,笨拙地尝试着为自己炖煮了一碗安神助眠的汤羹。当那缕熟悉又久违的草木香气终于再次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瞬间便温柔而有力地击穿了都市生活那层厚厚的疲惫与冷漠。我小心啜饮一口,热汤入喉,熨帖着身心,我仿佛听见祖母那带着乡音的温言絮语穿越时空,轻轻响在耳畔:“孩子,莫忘啦,人得靠着土地上的东西,才能踏踏实实活出滋味来。”

轻轻放下汤碗,草木的余香如故乡的炊烟,依旧在唇齿之间萦绕不绝。祖母用她一生的光阴,于无声处在我心田里种下的,何止是药草的根苗?那更是药食同源、顺应天时的朴素生活哲学,是融于烟火人间的古老生存智慧。
原来,那缕药香,是时光深处最悠长的呼吸,是大地托举生命最温柔的凭证——它从祖母苍老的手掌里出发,早已越过千山万水,最终在我疲惫的身躯中找到了它温厚绵延的栖息地,成为我灵魂深处与大地相连的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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