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镜鉴

世人争说“富贵”二字,以为一体两面,浑然天成。实则富是富,贵是贵,中间隔着万丈鸿沟。富者囤积金银,贵者涵养精神;富是外显的财帛,贵乃内蕴的风骨。富贵二字并列一处,恰如将浮萍与苍松同置一盆,虽同受阳光雨露,其根基深浅已判然两分。
古训“富不过三代,贵可传千年”,实是一语道破天机。石崇富甲天下,珊瑚树高逾四尺,锦绣障五十里,自以为富贵永固。岂料一朝倾覆,金谷园化为焦土,繁华尽作灰烬。其富如沙上建塔,其贵似水中捞月。而范仲淹为官清贫,临终家无余财,却立下义庄周济族人,八百年香火不绝。范氏子孙非坐拥金山,而凭“先忧后乐”四字,其贵如松柏长青,根脉延伸千年。
富易生骄,骄则招祸。西晋何曾日食万钱,犹言无处下箸;其子何劭食费翻倍,衣必绫罗。三代而衰,终被抄家灭族。金银堆中长大的儿孙,若少了精神脊梁,万贯家财反成催命符。财富如烈火,能暖身亦能焚身;而贵如清泉,滋润心田,泽被后世。
贵之要义,在“受人尊敬”四字。孔子厄于陈蔡,七日不火食,弟子皆病,夫子犹弦歌不绝。其贵不在玉帛爵禄,而在颠沛流离中坚守的道义。明代海瑞官至二品,死后仅余俸银八两、葛布一端,寒素如平民。金陵百姓白衣相送,哭者百里不绝——此等尊敬,岂是千金可买?其贵在人心深处生根,千年不凋。
今人身家万贯者,当思以贵守富。曾国藩位极人臣,却在家书中叮嘱“以俭养廉,以恕存心”。其故居富厚堂,梁柱皆素木,不施丹青。他深知金银终会散尽,唯道德文章可传子孙。曾氏后人至今人才辈出,岂非以贵传家的明证?
若尚未富足,更宜以贵为志。清寒之士欲求富贵,常如夸父逐日。不如反身而求,效仿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自得其乐。司马迁受宫刑之辱,身无分文,却以《史记》立起精神丰碑。其贵如星月之光,照彻千年黑暗。
富贵之途,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富者得贵如虎添翼,贵者守富如磐石立基。司马光位极人臣,却居处仅“地仅容膝”,作《训俭示康》告诫子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散尽家财助人,其贵德如春风化雨,润泽汴京。
富贵之间,原有一道无形门槛。富是门第装饰,贵是堂中主人。若徒有金玉其外,内里却空空如也,终将招致祸患。昔年石崇金谷宴饮何等豪奢,终不免东市受戮。而孔门弟子身无长物,其德行却如春水东流,浸润华夏千年。

人生在世,与其汲汲于富贵双全,不如先立贵格。贵如松柏之根,纵使风雪摧折枝叶,来春依旧萌发新绿。道德文章比万贯家财更接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