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绿萝被雨丝浸得发亮,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就想起那首旧诗。十年前的墨迹早淡了,可诗里的每个字都像被雨水泡开的茶,漫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甜,混着记忆里消毒水的苦,还有樟木箱上旧毛线的暖。

我追过去时,她正趴在家里的木床上,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老樟木箱敞着盖,里面堆着我去年送她的旧毛线团,线头散了,缠成乱麻。我站在门口不敢动,看她把脸埋进绣着牡丹的枕头,哭声闷得像被捂住的鸟鸣。“哥哥……”她忽然翻过身,脸上挂着泪,鼻尖红红的,“他们说……我是个病秧子。”我喉咙发紧,蹲下来摸她的头,发顶沾着刚才跑急了的汗,湿漉漉的。小姨在楼下喊:“佳佳,该喝中药了!”她慌忙擦泪,却越擦越多,最后扑进我怀里,小身子轻得像片叶子。后来才听小姨说,表妹佳佳并不是体弱多病,其实是有一年冬天,她一个手指头破了迟迟不好,后来去看医生,结果是链球菌感染引发的肾炎。好在是链球菌引起的,规范治疗后复发的风险很低,所以那年冬天到开春,她几乎每天都要喝苦得皱眉的中药。从那天起,我总找借口往小姨家跑——帮她剥橘子,陪她数窗台上的麻雀,听她用沙哑的声音念我送的童话书。
后来她慢慢好了。初中体检时,医生说她再也不用忌口,可以像正常孩子那样跑跳。高一寒假她来我家,我正在二楼的书房整理书籍,一抬头就看见了——眼前的姑娘穿着白色羽绒服,发梢染了点浅黄,个子快和我一般高了。她眼睛弯成月牙:“哥哥,我给你带了千纸鹤!”说着就要扑过来抱我。我鬼使神差往后退了半步——不是嫌她重,是突然惊觉,那个总躲在我身后的小不点儿,已经能碰到我肩膀了。她却像小时候扑蝴蝶似的,又往前凑了凑,双臂环住我的腰。她的肩膀不再单薄,能感觉到骨头在皮肤下轻轻硌着我,可抱得那样紧,像要把这些年漏掉的拥抱都补回来。“哥哥,你怎么还是比我高?”她仰头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要往下移才能看见她的脸。

最初她总把球拍挥成半圆,白色羽球擦着拍框飞向远方,又在茂华的闪躲下划出银亮弧线坠落。有次球砸在樟树枝桠间,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她发顶,她吓得缩着脖子蹲下身子。我们蹲在地上找球,她忽然指着墙角笑出声——不知何时滚来颗橘子糖,在阴影里泛着琥珀光泽。 最难忘那场雨战。她执意要在暴雨初歇时加练,湿透的球鞋在地面拖出水痕。
第十七个回合时,她踉跄着去够高远球,膝盖重重磕在界线上。我冲过去扶住她发抖的肩膀,触到她校服下凸起的脊椎骨节,像串未成熟的葡萄硌着掌心。她却仰起脸笑:"刚才那个扣杀超帅!"睫毛上悬着的雨珠滚落,在泛红的颧骨上碎成星芒。
后来她渐渐能接住我的吊球,发球时小臂抡出半朵白梅。有次她打了个漂亮的斜线球,我佯装踉跄后退,她立刻扔了球拍扑过来扶住我,两人栽倒在地上。她鼻尖蹭着我汗湿的锁骨嘟囔:"明明是你使诈……"话音未落就被自己逗笑,笑声惊飞了窗外晾晒的陈皮上的麻雀。
雨还在下,我望着楼下匆匆的行人,忽然想起她前几年寄来的明信片。背面是她用彩铅画的海,浪尖上站着只振翅的海鸥,旁边写着:“哥哥,我今天在海边跑了很久,风灌进裙子,像小时候扑你怀里那样。”我摸出抽屉里的旧诗笺,墨迹被岁月浸得发软,却依然能触到当年写诗时的心跳——那时总盼着她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撒欢儿跑,如今她真的能追着风跑了,我却总在某个春雨绵绵的日子,想起她趴在木床上掉眼泪的模样。

春雨渐歇,天空浮起半轮淡月。我忽然想起诗的最后两句:“从今若许闲追月,追星摘月慰佳人。”或许有天我会捧着写给她的诗集,坐在老巷口的石凳上,看她像只自由的蝴蝶,在月光里飞得很远很远——而我,会一直站在原地,替她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关于健康的祈愿,关于温暖的回忆,关于所有值得被岁月温柔以待的,小小的、珍贵的她。
刘玉荣 网名:剑胆琴心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花都区作家协会成员,丹东市作家协会成员,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初中语文教师,爱好书法、写作、围棋等。美篇广州古诗词文轩阁主持人、文学领域优质作者。曾在《今日头条·小说快报》《半朵文化馆》《天下美篇》《星辰诗语》《丹东作家》等发表作品百余篇。现担任广州市花都区姚婉贞家庭教育名师工作室成员,撰写家庭教育心得体会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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