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木箱的铜扣有些锈了,指腹摩挲时会蹭出细细的褐粉。掀开箱盖的刹那,灰尘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浮游,像无数个悬停的旧日黄昏。
压在箱底的蓝布包袱裹着半沓泛黄信纸,祖母的钢笔字洇着水渍,字迹边缘晕开毛茸茸的蓝。她总把老式铜纽扣攒在铁皮糖盒里,说等攒够二十颗就给我缝件新罩衫。去年清明扫墓时,那些纽扣在墓碑前叮叮当当洒了一地,青苔很快爬上了凹陷的缠枝花纹。
祖父的银壳怀表停在三点十七分。
金属链早褪去了光泽,表面细密的划痕里积着经年的尘絮。记得他临终前用枯槁的手指叩着表盘,喑哑的滴答声渐渐慢下去,最后被窗外的蝉鸣吞没。如今每当雷雨夜,我仍会在雨点击打窗棂的节奏里,听见那种锈蚀的机械声。
相册里的父亲永远穿着卡其布工装,站在砖红色厂房前叉腰大笑。
他的搪瓷茶缸倒扣在箱角,底部结着深褐色的茶垢。去年收拾遗物时,他临终前握着的钢笔突然漏墨,蓝黑墨水渗进掌纹,在虎口处凝成弯月形的痂。我握笔写信时,那片皮肤总会微微发烫。
黄昏的光线移过窗棂,箱中浮尘渐渐沉落。
那些信纸、纽扣、停摆的钟表,在暮色里重新变得轻盈。原来记忆真正的重量不在旧物,而在每次触碰时涌上喉头的滞涩,在无数个惊醒的深夜,胸腔里回荡的空响。
锁上木箱时,铜扣发出清冷的咔嗒声。
满室尘埃忽然飞舞得异常缓慢,仿佛所有被时光碾碎的珍珠,此刻正一粒粒穿过记忆的绸布,坠在看不见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