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六,本名刘勇,羌族,1987年生。《四川文学》杂志编辑。著有诗集《太阳神鸟》《羊图腾》,中短篇小说集《伊拉克的石头》,长篇小说《尔玛史诗》等。
《绿皮火车》,羌人六著,作家出版社,2021年11月
《绿皮火车》书写乡亲父老的喜怒哀乐、人事变迁,再现了山地儿女追求美好幸福生活、自强不息的精神风貌,彰显了坚韧质朴的生活信念。
《绿皮火车》(节选)
二十世纪末,川西北群山深处的断裂带,随日升日落、季节和农事辗转的断裂带,祖祖辈辈跟庄稼生死相依的断裂带,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根据地。生活循环往复,日子循环往复,看似千篇一律,毫无变化。那时,我已经明了:一个人的脑袋和嘴,能把个体从混淆的人群里面区分开来。脑袋通过思想,嘴通过语言,而不是凭靠它吃下的食物。“叫唤的鸟儿不长肉”,母亲总是如此意味深长地教育我少说话、多做事,不在人前胡说八道,尤其是家里的事。仿佛,我是家里的一面围墙,随时可能把一个家的败落和耻辱暴露在外,让人一览无余;后来到镇上学校念书,我学到一种更为简洁的书面表述:“祸从口出”。再后来,遇见自我,遇见诗歌,遇见散文,遇见小说,遇见杰克·伦敦,遇见凯鲁亚克,遇见塞万提斯,遇见海明威,遇见库切,遇见勒克莱齐奥,遇见艾丽斯·门罗,遇见歌德,遇见赫塔·米勒——这个深刻而勇敢的罗马尼亚女人,一针见血似的指出:“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人的眼睛。”
是的,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人的眼睛。如同前几天,多难的四川盆地某个边缘地带,一场突发的森林大火意外卷走三十个年轻的生命,这句充满智识和陌生脸孔的话语,也在我的眼睛里久久燃烧。止不住泪流。
岁月漫漫,我习惯让自己躺在面包之外,一遍遍陷入回忆,在往事中刷新最初忽略的真实,咀嚼它们,巩固它们,而我就是它们留下的全部。当然,人,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就是过去。回忆,不是为了抵达,而是为了梳理。
已在断裂带的空气中化作齑粉的那些年,虽涉世尚浅,但我已经通过历练,熟练掌握了一套非常顽固且相对靠谱的经验。大人们总是教我,见了人就要打招呼,在断裂带,打招呼,就是“喊人”。喊人不仅是一种贯穿古今的礼貌行为,也会得到奖赏。喊人,意味着把形形色色的人区分开来,固定在记忆的岩层之中。家长们的言传身教像工厂流水线上的模具,塑造着我的潜意识,嘴是一种工具,让我以为,世界上会喊人的小孩才是好孩子,才会受到人们的重视。我在类似的塑造过程中逐渐变得聪明起来。事实上,我不想成为好孩子,否则,不会隔三岔五地挨揍,和院子里的几个小伙伴浓缩成村里人尤其是附近一些邻居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千真万确,大多时候,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孩子,嘴巴甜,会喊人,也喜欢喊人。总而言之,如此矛盾交织,都是为了我的小算盘。我总是能够尝到些甜头,几颗水果糖、一袋奶油饼干、一截甘蔗,至少也能得到一个免费的笑脸,或者诸如“这孩子嘴巴甜”“这孩子真懂事”之类的表扬。只是,这些行为,和母亲口口声声的“叫唤的鸟儿不长肉”似乎有些矛盾。没有分清说话和喧闹本身的区别,我的嘴因此常常陷入两难境地。
排版:单小菁
编辑:刘 雅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