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研究丨谭其骧论西汉以前的黄河下游河道(结语)
本文涉及的问题挺多的,为了让读者能理清思路,在结束这篇文章之前,我也不怕啰嗦,再把全文的所有论点简单地列举一下:
汉之前至少能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黄河下游一直是通过河北平原注入渤海的;岑仲勉说东周之前黄河下游就是济水,这说法完全不可信。
2.战国筑堤之前的黄河下游,经常发生决溢改道的情况。那时候,河北平原中部是一大片人少地荒的地方,在地图上都还是空白的。黄河在这儿决溢改道,对老百姓生活的影响不大,所以一般的古代文献都没记载到。
3.在《周谱》中有记载,并且被王莽时的王横引用过的周定王五年的那一次“河徙”,这是在汉朝以前唯一被记录下来的一次改道情况,但绝对不能说实际上汉朝以前就只改了这一次道。
4.《周谱》仅仅讲了“定王五年河徙”,没提及在何处决口,也没说从哪条道徙向哪条道。我们没任何缘由去否定这条记载的可靠性,不能因为胡渭对这一次河徙的解释不可信,就把《周谱》的这条记载完全给否定了,进而得出春秋战国时黄河从未改过道的结论。
5.先秦文献记载的黄河下游河道有两条,一条是《禹贡》河,另一条是《山经》河。这两条河道从宿胥口开始向北流淌,沿着《水经注》里的“宿胥故渎”前行,到内黄处与洹水汇合,接着继续向北流经《汉志》中邺东的“故大河”,到曲周又与漳水会合,然后再向北流经《水经》中的漳水,一直到深县南部,这两条河在此处是相同的;从这里往下,《禹贡》河顺着《水经》中的漳水向东北流淌,途经交河、青县,最后到达天津市东南方向入海,而《山经》河则向北流淌,沿着《汉志》中的滱水,经过高阳、安新,折向东经霸县,最终到达天津市东北方向入海。
6. 在《汉书·地理志》《沟洫志》以及《水经注》中记载的西汉河道,既不是“禹留下来的旧迹”,也不是在周定王五年那次河徙形成的,更不可能等到汉武帝元光三年河在顿丘决口才形成。
《汉志》里的河,它具体的经流,虽然到了汉代才被记录下来,可它却是在有记载的这些里面最早的一条黄河下游河道(最早是在前七世纪中叶的记载里出现的),而且在春秋战国那个时代,它是长期存在着的一条河道。
《禹贡》和《山经》里记载的河,在历史记载中比《汉志》河出现得晚(最早出现在公元前 6 世纪后期),而且也不是很常见。说不定一开始有《汉志》河,在某一年从宿胥口往北决口,然后就形成了《禹贡》《山经》河。
《禹贡》河和《山经》河到底哪个先哪个后,现在还没办法给出判断。
春秋战国那时候,黄河下游通常走《汉志》河,还不止一回走过《禹贡》《山经》河;没准儿东(《汉志》河)西(《禹贡》《山经》河)这两股在很长时间里是同时存在的,两股轮流当干流,并且经常是以东股为主。另外,汉代的笃马河、泒河、沽河、清河、商河等,也应该是黄河决流曾经走过的河道。
战国筑堤之前,黄河下游多次改道,曾先后流经上述那些河道,不过黄河流经每一条河道具体在哪一年已经没法考证。
大概在前四世纪四十年代那会儿,齐国和赵国、魏国分别在当时的那条河道,也就是《汉志》河的东西两岸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堤防。从那之后,《禹贡》《山经》河就不再有水流动了,专门走《汉志》河,并且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汉代。
《汉书·叙传》里讲:“夏朝乘着四种交通工具。众多河流都得到了疏导,唯独黄河治理起来很艰难,这灾祸还影响到了后代。商朝耗尽国力,周朝发生了迁移……”
《水经·河水注》里讲:“河流入海的地方,以前在碣石,如今河流的流向所引导的,不是大禹所疏导的河道了。周定王五年的时候黄河改道了原来的河道,所以班固说‘商竭周移’。”
[3]《禹贡山川地理图》卷上有《历代大河误证图叙说》这部分内容,其中提到:“在周定王的时候黄河改道了,原来的河道就不一样了,这已经和《禹贡》里记载的不一样了。汉朝元光年间……。”
[4]《四书释地续·河入海》:“禹在帝尧八十岁的时候癸亥那一天宣告成功……往后一千六百七十六年是周定王五年己未,根据周谱记载河发生了迁徙,……这是河入海的一次变化。……汉武帝……。”
《禹贡锥指》的卷十三,其中的下部分以及更下面的内容,篇幅很长,没有全部记录下来。
《黄河变迁史》从第五节一直到第八节。
[7]刊载于《陕西师大学报》1978 年的第 1 期。
主张此说的以顾颉刚先生为代表,在《五藏山经试探》中能看到,该文刊载于《史学论丛》第一期(1934 年);还能在《禹贡注释》中见到,此篇刊载于《中国古代地理名著选读》第一辑(1959 年)。
[10]塞宣房指的就是塞瓠子。在元封二年把瓠子给堵住了,还在那上面修筑了宫殿,名字叫做宣房宫,这在《河渠书》《沟洫志》里有记载。
史念海同志觉得管仲所说齐地西到河的河水在濮阳附近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春秋时期从濮阳往北到如今的大名,往东到如今的郵城莘县都是卫地,而齐地西边只到现在的聊城,离濮阳馆陶之间那一段《汉志》河还挺远的。
[12]这篇《国策·秦策》写的是“张仪说秦王曰”;不过篇里有张仪之后的事,《秦策》弄错了。
[13]阜,现在的本《汉志》写的是“邑”。《尚书》的孔《疏》以及《史记·索隐》引用这条的时候都写成阜。汉朝没有邑成县,而阜城县是在河水的西岸,由此就知道写成阜是对的。
[14]户,如今本《汉志》错误地写成了“合”,依据齐召南的《官本考证》进行了修改。
[15]“泒”,现今本《汉志》错误地写成了“从”,依据杨守敬的《晦明轩稿》以及其中的《汉志从河为泒河之误说》进行了更改。
“入大河”得改成入海。汉朝的大河是在章武(现今的黄骅)入海的,离文安东南那都有百来几十里,文安境内不可能有大河。并且它南边的泒河、虖池别河会入海,北边的治水、沽水也会入海,滱水夹在中间,自然也应该入海。具体情况详见我写的《历史时期渤海湾西岸的大海侵》(见这本书)。
[17]泜,如今本《汉志》把它错写成了“沮”;章,如今本《汉志》把它错写成了“黄”,依据王念孙的《读书杂志》进行了更改。
[18]另外还有叶榆河这一篇,叶榆河就是现在的云南洱海。这里的“河”字可不是汉语,而是采用了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其意思是湖泽,跟黄河没啥关系。
《历史地理》创刊号(1981 年 11 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刊载了本文,之后又被收录进《谭其骧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