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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塘读书会||史铁生《病隙碎笔》:在残缺处照见生命的完整
方塘书社
2025-06-07 15:24:38

文丨吴忆佳(方塘书社阅读志愿者)图片

史铁生的一生,是一场与命运对峙的漫长修行。21岁插队时,一场高烧让他的双腿失去动力,永远停在了黄土高原的沟壑间;而立之年,尿毒症又将他推向血液透析机的冰冷怀抱。
肉身的囚笼日益逼仄,他却以笔为杖,在思想的荒原上蹒跚独行。
《病隙碎笔》就是诞生于这样的困境。透析室的四年时光,史铁生写下了243篇随笔。他将病房的孤寂转化为文字的庙宇,将病痛的呻吟谱成哲理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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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说《我与地坛》是史铁生与生死对话的初啼,那么《病隙碎笔》则是他穿越苦难后的彻悟。

正如他在书中自嘲:“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这看似轻描淡写的调侃背后,正是他直面残缺的勇气。他不再追问“为什么我会这样”,而是以残缺为镜,照见人人都有的困境。  

在书中,史铁生以刀锋般的笔触剖开生命的本质,字里行间闪烁着神性与人性的光辉。  

在他笔下,苦难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利刃。他拒绝用悲情包裹伤痛,而是把它置于理性的火焰上反复锻打。

在透析机规律的嗡鸣中,他捕捉到生命最细微的震颤:“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困难的面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这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让人想起古希腊神话中的坦塔罗斯——众神罚他永受饥渴之苦,也让他的灵魂永远悬置于求索状态。

史铁生的透析治疗就像现代版的坦塔罗斯之刑,但不同的是,他在这日复一日的刑罚中发现了存在的诗意,在干渴中尝到了生命的滋味。

当他写道“每时每刻都是幸运”,这并非廉价的自我安慰,而是历经淬炼的生命辩证法。就像地坛里被他轮椅碾过千百遍的落叶小径,苦难的重复碾压反而让他思想的根系更深地扎进土地。那些在透析室写下的文字,带着消毒水气味和金属器械的冷感,却让每个读到的人触摸到体温般的真实。

史铁生对病痛的体悟,总能在日常细节中开出哲学之花。就像他在《秋天的怀念》里写北海菊花时,母亲那句“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的朴素对白,道出了苦难中最本真的生命韧性。

这种将病榻感悟融入生活肌理的笔法,与汪曾祺笔下“人间送小温”的烟火气异曲同工——他们都在破碎处寻找完整的可能。图片

【二】

关于命运,史铁生指出:“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这种认知,既包含宿命论的冷静,又蕴含存在主义的勇气。他像古希腊悲剧中的歌队,既旁观命运又参与命运,既接受角色的设定又不断改写剧本。

当他说“彻底的圆满只不过是彻底的无路可走”时,实际上就拆解了传统成功学的逻辑陷阱——那个被众人追逐的"圆满"终点,恰恰是精神死亡的开始。  

这种思想与道家“无用之用”的智慧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

庄子笔下残疾的支离疏,正因为他形体的残缺而免于兵役,得以保全性命;史铁生则从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出发,指出“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不同的是,支离疏的残疾是避世的盾牌,而史铁生的残缺却是入世的通道。他将自己的病床变成观察众生的瞭望塔,在透析管道的血液流动中窥见人类共同的生存困境。  

当命运的枷锁将身体禁锢在轮椅之上,史铁生却让灵魂在爱的维度获得了惊人的自由。

在《病隙碎笔》中,他写下振聋发聩的论断:“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

这句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箴言,颠覆了世俗对爱情的粉饰。健全人将爱情包装成王子公主的童话,这个终日与导尿管、消毒水为伴的病人,道破了爱的本质——残缺者相互照亮的救赎。  

他笔下的爱情从不是才子佳人的俗套叙事,而是“两个残缺者互相认出了对方,透过重重肉身的屏障,认出对方就是自己命定的路途”。

当他说“爱情的根本愿望是:在陌生的人山人海中寻找一种自由的盟约”,其实是在揭示:真正的爱情恰始于对自身局限的确认。那些在婚恋市场计较身高收入的男女,在史铁生看来不过是把“爱情当作了健全人的装饰品”。  

这种爱情观与他的人生境遇形成奇妙互文。当年那个在地坛公园独坐整日的青年,曾用钢笔在轮椅扶手上刻下:“不能直立行走的日子,思想却长出了翅膀。”

三十年后,当他在病床上写下“你要爱就要像一个痴情的恋人那样去爱,像一个忘死的梦者那样去爱”,已然将爱情升华为对抗命运的精神图腾。这种在病榻上开出的爱情之花,比任何健康者的誓言都更具震撼力。 图片

【三】

在《我在海岛读书》这档综艺中,当余华笑谈史铁生“用铁生般的意志写作”时,或许正暗合了这位轮椅作家与命运博弈的真相。

莫言形容他“老僧入定”的定力,实则是史铁生在与脊髓损伤、尿毒症、三次病危通知书搏斗的二十七年里,用钢笔尖刺破生命表象淬炼出的生存哲学。  

他笔下的“黑夜”绝非朦胧的隐喻,而是具象的透析机上跳动的数字、褥疮溃烂的皮肤、深夜轮椅碾过地坛砖缝时的孤独回响。

在《病隙碎笔》中,他剖白道:“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

这种对苦难的凝视,证实了他所说的"心魂的黑暗与迷茫"——当整个社会都在讴歌“战胜病魔”的励志叙事时,他选择端坐在命运的黑屋子里,用笔尖丈量每一道裂缝的深度。  

这种直面黑暗的勇气,在今天的“滤镜时代”显得尤为珍贵。数据显示,我国抑郁症患者超9500万,但社交平台上"确诊抑郁"却沦为流量密码。我们精心修饰生活片段,用“精装的朋友圈”掩盖毛坯的人生。这些都是对“黑暗”的否定。

而史铁生教会我们:真正的光明,需要从承认黑暗开始。真正的光明不是驱散黑暗的探照灯,而是学会与阴影共生。

就像他在《我与地坛》中记录的:那位智力障碍的拾荒者、那对总在黄昏争吵的夫妻、那个因失恋寻短见的女孩...这些被主流叙事摒弃的"不完美样本",恰恰构成了生命的完整图景。  

在《病隙碎笔》的终章,史铁生写下:“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这不仅是他的生命注解,更是对每一个困顿者的召唤。  

当我们被时代的洪流裹挟时,当所谓的人生意义在碎片中崩塌时,我们或许该回到史铁生的“黑夜哲学”:在残缺中建立圆满,于无路处走出信仰。

正如他笔下那只“满山遍野里跑的狼”,让我们懂得真正的生命从不甘于被驯化。而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  

在短视频霸占注意力的今天,重读《病隙碎笔》如同进行了一场精神透析。

当我们被碎片信息毒害了思考能力,被即时快感麻痹了痛觉神经,史铁生用他布满针孔的手臂告诉我们:真正的生命体验需要经过血液净化般的过滤与沉淀。

当我们在深夜刷手机时,或许该听听这个被命运钉在病床上的人如何自处:“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

这种转化困境的智慧,比任何成功学都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史铁生用一生病痛,为世人熬煮一剂清醒的良药。他告诉我们:生命的重量,不在于规避黑夜的长度,而在于点燃星光的勇气。

正如他书中所说:“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于向内的建立。”当外部喧嚣不止,唯有寻找心之所向,才能打捞起属于自己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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