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温情》（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
●古野
三十一、
杨铁柱和王半坡一起，来到了于小河家，他们担心徐杰，就找来了。
关于徐杰的流言，在市区里，已经演化成了故事——
徐杰和一农妇挂上了，一天夜里，野地麦秸垛边，正干着勾当，碰巧方薄梁农村检查工作，就碰上了。在大会上点了徐杰。徐杰无颜见人，跳黄河自杀，未成，被一个百姓给救了，现住在干儿家。
听了，王半坡惊恐万分：徐杰会破罐子破摔？论德性，不会吧？王半坡着急，就见了杨铁柱。就来了。他们相信十里无真信的老话。
北山头上，星星已经露出了头。黄河如巨大的蟒蛇，已发出了扯呼噜般的喘息声。
于小河家里，做了一锅大米红薯汤，烙了一叠油馍，还炒了几个菜，算是欢迎客人了。刘秀花知道，大米红薯汤，两位客人的喜好物。徐杰擦了把脸，和老朋友坐在月亮下，听着远处黄河的呼啸，开始吃他们的饭。刘秀花怕影响他们谈公事儿，就和媳妇孙儿们一起，到了另孔窑洞。此时，三个人默契似，只有咀嚼声。
吃过了饭，王半坡先发言了，说：“徐哥，原先，你不听我劝，要早点把小河弄市里，家里也不至于还这么穷。”
这村是穷村，于小河家是穷家，只一排溜三孔老窑洞，窑头上尽是些葛针棵子，土院墙，发白的木门，几件家具也都铁丝绑了腿。于小河也是老实人，一心想着给村里办事儿。
看见这副家境，王半坡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就想起了往事儿。于小河高中毕业，王半坡要安排他进市机械厂。徐杰说，让他回村，让他闯新世界吧！
徐杰夫妻把于小河送回了村里，帮他安顿了生活。徐杰当时看于小河低着头，知他心里也别扭。咋不别扭？有当官儿的干爹，还回村里撸锄把？徐杰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也知道，我的亲孩子也上山下乡了，世界靠你们自己闯吧！”于小河很懂事，点了点头。徐杰说：“我想让你们都成顶天立地的人。人活世上，不怕没钱，就怕没志！”
现在，王半坡又说起这事儿，徐杰又笑了，说：“咱从小到大，不都靠自己闯天下？”杨铁柱叹了口气，说：“老徐，我真服你，多么困难，你也是忠臣！” 徐杰说：“我常想，为人一生，应多做好事儿，才不枉活！”
王半坡却截了话：“徐哥，你成呆子了，人家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还谈修养！”徐杰瞪大了眼，盯了王半坡：“兄弟，咋说这话？”
王半坡说：“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杀人！”“杀人？”“是，不从气概上把他杀退，就等于养虎藏奸。现在，共产党里也不纯了，混进的有些坏蛋。”杨铁柱说：“老徐，半坡说的有理，大凡权力，没有老百姓的真正监督，孬人就会不断钻空子混入。社会风气的好坏，根子在政风，在用人制度啊！”
徐杰说：“这几天，我在想，咱是不是象条船，遇什么水，使什么舵？要说，咱对待老百姓，确实没二心，有人还是一刀切，是菜是草全除了。上边也好象闭着眼睛看不见，真奇怪啊！”
杨铁柱眨巴着眼睛，小声说：“老徐，这些年我一直想，领导干部，穿红的上了，挂绿的下了。人人都说为人民，人民承认吗？我说，自己最清楚是为谁！”
徐杰又说：“这说明，不少好人或坏人，都想吃权力饭。捞上了权力，谁都说自己是正宗的好人。不过，最终历史才说真话呀！”
徐杰又说：“当然，如果等历史评判人好坏，歪心术者又会害了多少好人啊！我们还是要争取！”
……
这夜，他们睡到了一孔窑洞里，说了许多话，探讨了许多理。开始热烈地谈论，后来冷不丁地接话，再后来乏困的没了话。徐杰仍然睡不塌实，仍在想着老河市的前途。
远处，黄河呜咽着，猫头鹰山头凄婉鸣叫着，把徐杰带到了遥远。他想起了一个人——
全国患疯病的年代，老河市却如沙漠的绿洲，工农业都红火，老百姓日子殷实些。于是，涌来了不少要饭人。
李家沟，也住了讨饭的夫妻俩，都是偏老的人。男的高个、精瘦，说话如温性子猫叫唤，姓温，人们就喊他老温。女的中等个儿，也黄瘦。有人问家事，女人就哭，“呼哧呼哧”的，似有大冤屈。
那男的，不一般，抗美援朝志愿军曾经当营长，后转业回了兰考县老家，后担任了村支书，后村里也随全国乱了。大家没了吃的，他把救济粮给了五保户，就出来讨饭了。夺来的政权，仍让老百姓过苦日子，他心酸。听人传说老河市稳定，徐杰他又认识，就来了，可又怕给徐杰丢人，就踅居在了这小山村。他黄河滩里拔水红菜，晒干；地里拾没挖净的红薯，也切片晒干。又借石磨推成混合面，装了一袋一袋。趁着黄河的顺船，把这些收获运回老家，救济那些艰难的乡亲。时常，累了，他躺在黄河边的山坡上，望着流往家乡方向的黄河，口里哼着志愿军老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路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那保家乡，……唱着唱着，他不由就哭了，“呜呜”的，如个童稚孩子，非常伤心。然后，又如演戏的演员，长叹一声气；然后就默无言语，独自看蓝莹莹的天。
后来，他的瘦脸成了黑青色，很少出门了，女人讨饭他吃，女人地里拔茵陈，熬了他喝。
村人知道了他有病，便有送饭的，便有送钱让快治疗的。村人知道了，他得的是肝炎，已很严重了。一天黑夜里，他们居住的破旧山神庙里，传出了女人哭豪的声音，他死了。消息传到了市里，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徐杰、王半坡和杨铁柱都来了。
徐杰一见那人的尸首，脸上一条他依稀相识的刀痕，竟然是他当兵时的老班长。刀痕是老班长为救一个战友，碰到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他禁不住眼里扑刷刷落下了泪。那女人也认出了徐杰，拿了一个小学生作业本，递给了他。女人呜咽着说：他说了，如能见到你，请你把他写的信寄给中央。徐杰翻开了作业本，上边是铅笔头写的大字，他很熟悉的字体，他默念着：
敬爱的党中央、毛主席：
我以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老战士的名义给您写信。人民太苦了，求求您，不敢再继续搞运动了……
村人的困顿状况，信里列数了一桩又一桩，徐杰把信传给王半坡、杨铁柱，大家看了，都忍不住哭了。一个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在自己参与夺取的政权管理下，被贫困要了生命。忠诚战士啊，在最艰难的时候，仍然不忘受苦受难的人民
徐杰心里说：现在，由于我党干部管理制度上存在着严重的缺陷，一些坏人能混进队伍里，坑害着好人啊！如方薄梁那伙，怎么对付呢？向上级反映？还不定扫射住上边那根筋呢，再说，还没有真抓住狐狸尾巴啊！死盯吧！至于他臭自己的事情，现在先不理睬他。鲁迅先生的话，沉默是最大的蔑视嘛！
三十二、
时间风儿一样，新调来个市委书记，名叫黄之俊，年轻还英俊。人说，看样子象正经官。黄之俊刚来老河时，听人说过方薄梁，言此人心术不太正，属于政治流氓那类。开始，他还警惕。后来，他就坚决地说了不。
那次，他与方薄梁一起下乡，查看生产。老河市川地少，不是丘陵，就是大山。起伏若浪的土地上，不同的庄稼染画了这里的秀色。到这么空旷的田野上，心里不由产生了解放感。这天，方薄梁也表现得很似精明，走到每个检查点，能根据庄稼的长势，指示村干部该补什么肥料，很内行的样子。
黄之俊给办公室主任刘月楼说：“真想不到，在种庄稼方面，方书记还有把刷子哩！”刘月楼咧开了嘴，脸上现出一撇笑，说：“山里头长大的孩子，光看他爹咋种地，也会了。”刘月楼不想揭露，红薯叶旱黄了，方说缺氮肥，扯淡。
刘月楼早对方薄梁有看法，他想说出来。沉思了许久，说：“老方的眉毛都是空哩，有一段他的笑话。”“啥笑话？”黄之俊颇感兴趣，问。“故事叫一双鞋就那两只？方书记和第二夫人的故事。”黄之俊知方薄梁已是第三次婚姻了，就点头催刘月楼说。
刘月楼说：那会儿，方薄梁还是小学教导处主任。有一次，他要去市里开会。一去几天，他突然很想和女人亲热，就去旁边小学找他老婆。学校办公室里，老婆正研究教案。见方薄梁来了，女人问，你不是去开会了吗？方薄梁早想好了话儿，说，换双鞋，我那双蓝球鞋哩。女人说，在桌下纸箱里。方薄梁见她不动，只好回到家里。家和学校一墙之隔。方薄梁取鞋，想女人会心领神会，会回来。等了会儿，仍不见回。二缺一，心仍痒痒。又找到了学校。女人问，又咋了？方薄梁说，你回去一下。女人问，弄啥？方薄梁眼一瞪说：咋着，一双鞋就两只？方薄梁本想找理由说还差一只鞋，谁知说漏了。不过，女人明白了，女人的火气也激起来了。女人到了家，关了屋门，裤子往下一退，笑着对方薄梁说：“给、给、给、给！”有个青年教师调皮，隔窗户看了那出戏。
黄之俊听了，哈哈大笑。刘月楼想，黄之俊一定会问，方既然和前妻那么好，怎么离了？那么，他便可下回分解了。但黄未问，刘月楼也不便再披露了。
就是从那典故上，黄之俊想方薄梁有心计，干工作定会有办法。果然，这一天，方薄梁就有了出色表现。当然，他不知道，这是方导演的政治闹剧。
方薄梁和张天兴有仇。张天兴是河口乡书记。河口乡有片苹果园，集体留下的，几百亩大，品种好，果甜汁水多。方薄梁想要三几十箱，给上级品尝，联络感情。写了信，让司机去办这事儿。张天兴梗住脖子说，不给钱不行，老百姓的血汗，不能白要。不识马别腿，方薄梁好恼火，决心拉张天兴下马。
张天兴讲良心，能干，老百姓很拥戴。当年，徐杰特看重他，才提了他。这几年，张天兴带百姓修了老河大堤，几万亩庄稼的护命堤。当初，方薄梁也想拉张天兴，没把张天兴弄倒，后来他意识到原来计划错了。
这天，他们转到了老河大堤上。突然，跑来了一群人，拦路跪到了车前面，而且人越来越多。天气很热，树上知了拼命叫唤着。本就热得不好受，老百姓又一拦车，就燃起了黄之俊的心火。他走下了车，便有人诉说张天兴的“罪状”。
原来，领头告状者，几个过去的村干部，吃唱嫖赌坑百姓，让张天兴撸了。还有俩乡干部，不干活光跑官，也让张天兴给撸了。其中有个叫王石滚，和方薄梁有点丝瓤亲戚。方薄梁授意了一番，他就组织了这班人。
方薄梁自告奋勇，出面嘀咕了一阵，告状者就散了。真让黄之俊佩服。
不久，方薄梁交转个材料，披露了张天兴不少问题，经济、路线上的都有，触目惊心。为了安定，张天兴让免了，王石滚成了乡党委书记。
黄之俊心目中，方薄梁高大了许多。共事这段，他感觉到，方薄梁并不那么孬。他虽然年轻，方薄梁从没迈过他的门；方薄梁遇事从不推逶，敢抹红脸。这样的副手，人才难得啊！
三十三、
市委院里，电灯似疲劳过度了，发出暗淡的红光，又加之毛白杨高大的树影，整个大院里显得空旷寂寥。
徐杰迈着沉重的步子，孤零零出现在大院里，他要找黄之俊。黄之俊之前，已经有过几任书记，徐杰都找过，但碍于政治斗争太复杂，那些书记都以种种理由没见他。现在，他心里憋得太难受，一定要让黄书记知道，管干部的头儿，首先应该是好人！如果属于坏蛋类，那么，必然一只老鼠迷混了一群猫；那么，好干部就会受压制；那么，蛤蟆老鼠都会投机钻营当成官；那么，这将是百姓们的灾难。这是他想许久的题目。而且，他了解黄之俊晚上在办公室，就来了。
黄之俊坐在白炽的电棒下，又在读《资本论》了。他身后是个书架，书架上装满了书籍。每天夜里，这里为官的黄之俊，多以此方式打发夜晚的空寂。读书也有意思，只要钻进去了，就如喜水者在畅游，心情特别地舒展。
黄之俊有个决心，要超越生父。生父曾是名资本家，许多地方都有过他的巢丝厂。生父曾约他省会见了一面，劝他放弃官位，接收遗产。作为生父唯一的儿子，他拒绝了。他说，他要成为新时期的李冰，让世人永远不忘他。老父亲满脸泪流，表现出了无限的遗憾和无奈。
徐杰“砰砰砰”敲响了他的门。夜间，秘书们一般不在。如若白天，少不了挂号排队呢。徐杰曾在这里办公多年。现在，他作为一般干部来这里，敲门瞬间，心里不由凄惶惶。此感觉真的也仅一瞬间。
黄之俊开门，看是徐杰，脸上就溢出了笑，说：“老领导来了，快 ，坐，坐！”徐杰也报以一笑，就坐在了沙发上。黄之俊说：“我还说这两天找您哩，几年前，您写那个经济发展规划，我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您抓住了纲。为达到那经济目标，我想针对现状，拿出些实在办法来。”
说起了那个发展规划，就说到了徐杰心里。徐杰说：“这会儿，外界环境好了，应该率全市一心搞经济。”黄之俊听得激动了，连说：“对，对，对！” 嘭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了，走去了，很似电影里列宁不安分的样子，双手斜插腰间口袋里。这段时间，不知不觉中，他产生了伟人感。
徐杰看看他，心里不由嘀咕道：这人，怎么象火烧屁股的猴儿。黄之俊也似乎感到了不沉着，又坐回了位置上。方薄梁书记曾经评价，说他具大将风度，踱步象列宁。还说，一般情况下，当官就应有大做派。
黄之俊突然灵机一动，就拉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个塑料袋。笑着说：老领导，人家给我带二斤上等莫合烟，给，我知道你喜欢吸烟。
其实，他放了十斤这种烟。他知道这句名言，一个搞政治的人，如果想实话实说，那是十分愚纯可笑的。
徐杰喜欢叶子烟，打仗那会儿，养成的习惯。黄之俊既然那么热情，不接受就生分了。徐杰打开塑料袋，捏撮鼻子边闻了，又随手扯了张废纸，卷了炮筒烟，吸了一口，眯着眼品了滋味儿，连声说：“好，好，名不虚传！”
徐杰又说：“当干部，就要干实的。老百姓最讲实际，说得天花乱坠，那是街上卖当的。搞经济，要认认真真培养典型。一个典型，就可带动一大片群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黄之俊眯缝了双眼，看着徐杰说：“好，好，还是老姜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瞅住徐杰说：“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让我给扯远了？”
徐杰点了点头，说：“对，我是来提醒你。”黄之俊俏皮的口吻说：“好，纲举目张嘛！”徐杰微微一笑，脸上很沉重，说：“要抓好老河市的工作，首要的是干部队伍。有句话，叫做，一只屎蚵螂乱群鸟。”黄之俊说：“老书记，您直说吧！”
徐杰说：“那个方薄梁，对他要提高警惕！师傅不高，徒弟弯腰。别看他现在在台上，象是个人物，其实，台下的人大多都不是傻子，选拔干部那些光明堂皇的话，都知道是什么小把戏。这非个人成见，我怕他给老河市戳个大窟窿！”
黄之俊有些吃惊。是绳都有长短，是人都有优缺点。还是过去的积怨啊！黄之俊心里笑了：老干部了，看问题往往固执，会产生片面性。但他不能解释，怕徐杰反与自己也为敌，那就麻烦了。
徐杰还数说方薄梁的为人，黄之俊似乎很认真地在听，不时还在本上划几笔。最后，徐杰说：“黄书记，方薄梁心术很不正，善拉小圈子。他再操纵几年，老河市就要变味了！”黄之俊来了个顺水推舟，说：“我一定听从您的建议，注意一些……”
徐杰说：“对了，还有件事儿。”黄之俊说：“你说。”徐杰说：“有个人，人称小包公，黑头唱得好……”徐杰说了姜申所受的迫害。黄之俊又记了姜申的名字，他说：“让查一下，就给姜申落实政策。”徐杰笑了。
徐杰回到家里，夫人刘秀花说，家乡里打来电话，说老父亲要来了。
三十四、
徐老爹想儿子、孙子，就从山东来了。他仍没有见到孙子小建，媳妇又说出差了。
这天，老汉闲逛。每次来老河市，他都喜欢逛马路。山东话说是逛油漆路。这次，他碰到个熟人，不小心给他泄露了小建的事。
回到家，徐老爹就痛哭，然后就病了。老汉本是乐天派，可小建是他最喜欢的孙子。小建脾性随和，小时侯和他玩得很配合。老汉曾接小建回沂蒙老家住过。老头好玩儿 ，抱小孙子曾多次站在自家平房上，鼓励往路上撒尿，“使力，对，这次尿得又远了，应该表扬！”小建“咯咯咯咯”地笑。恍惚中，他又牵着小孙子的手，在柳树行里摸知了壳；恍惚中，小孙子在他睡熟时，又用扫帚枝梢通他的鼻孔，他打喷嚏，小孙子“咯咯”地直笑；恍惚中，小孙子掺扶着他的胳膊上火车、上汽车；恍惚中，小孙子给他买了只佛手，让他挠痒痒……
徐杰下了乡，帮助农户种蘑菇，接了刘秀花的电话，骑上自行车，匆忙赶回家。一进门，摸了爹的脑门子，有些发烫，赶忙叫辆架子车，推着，到了医院里。老爹安顿好了，他就上街，给爹称桔饼。爹爱吃那东西，苦苦的，甜甜的，爹说过，很滋味儿。
买了桔饼，走过影剧院，他突然发现了姜申。姜申双手卡腰，乱蓬蓬的头发，黑着脸，一双眼睛痴痴的，象尊塑雕像。
这个姜申，怎么回事儿了？他心想着，走近了姜申，问：“姜申，你站在这弄啥？”姜申说：“我×他个娘！” 徐杰说：“别这样，犯法！”姜申说：“王石磙抢了我女人，还不想给我平反。趁市里开干部会，等散会，我非吆喝臭他一通不行！” 徐杰说：“不敢这样！他不要脸咱还要脸呢！走，先去我家，我正催办你的事呢！你大喊大叫，对你也不好！”姜申听他说的在理，就跟他走了。
那次徐杰找黄之俊，黄之俊只记了姜申的事儿。说方薄梁的事儿，他压根不感兴趣。黄之俊叫来了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主任王石磙，嘱咐他解决姜申的问题。他那里知道？这招是敲锣胡抡锤，打到了土墙上。
王石磙听了令，心里“嘿儿嘿儿”地笑。处理姜申的，就是王石磙；抢了姜申老婆的，也是王石磙。相当年，王石磙宣讲哲学有了名儿，宣传部当理论组长。那会儿，剧团有派性。宣传部派个工作组，王石磙领人到了剧团，任务是当胶水，把涣散人心给糊糊。剧团给拉到黄河边，住在一个老庙里，开始了学习班，开始了小运动。
没几天，王石磙看上了小“铁梅”。小“铁梅”细眉大眼，水灵灵的嫩，唱《红灯记》叫了响。一见她，王石磙心里似有虫，咕咕蠕蠕常痒痒。王石磙已过了四十岁，妻在农村里，老眉老眼黑黄脸，和“铁梅”比，成了烂红薯。这天夜里，结束了学习，王石磙喊小“铁梅”留下。他给她了一包龙井茶，说是毛主席很爱喝的，说是国宴招待外宾才喝上。他盯死她的脸，谈心问她的困难。她说，一个弟弟高中毕业，窝在了农村。他说，那好办，可安排个合同工。她说，太谢谢了。一个小演员，组织这么关心，小铁梅太激动了。
她给丈夫姜申学了。姜申扔了她的龙井茶，警告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是想哄你上床哩！小铁梅很关心弟弟的事，用最简短的语言“放屁”驳斥了姜申。唱戏人有种感觉，世上一切都是戏。小铁梅又被王石磙招去谈话时，她说笑话一样，说了姜申的理论。王石磙愣了眼：姜申不除，好事难弄成。说来也巧，有人说，姜申用包公腔唱过胡传奎唱的词。王石磙就趁坷台下驴，给姜申按了罪名，打到了农村。小铁梅心疼姜申，可王石磙更心疼她。很快，给她弟弟弄了合同工指标；很快，小铁梅就和王石磙上了床；很快，王石磙蹬了老女人；很快，小铁梅和王石磙成了一家人；很快，就一窝老鼠不嫌臊了。
姜申曾经破罐子破摔过，装疯，大街上脱了衣裳，只剩个裤头，大腿上写了几个大字：王石磙他娘占下！这招也没显灵，还让王石磙弄人揍了一顿。这一次，王石磙自有了对策。抓过宣传的人，造谣不脸红才是人物。他曾总结出个顺口溜：官场能力强不强，就看会诓不会诓，欺上骗下玩得花，才能提拔把官当。王石磙稍微构思，就写出个情况报告，说姜申是坏人，当年不但破坏样板戏，还有强奸罪。原先的老婆，就是先实施强奸，然后才威逼成婚的。
王石磙写的材料，让小天看到了。小天，姜申和小铁梅的儿子。小天已有十几岁，成了小男子汉，他听说过受冤枉的亲爹。这一日，王石磙不在家，他阴沉了脸，问妈说：“我问件事儿。”妈说：“啥事儿？”小天说：“你要说实话。”妈说：“龟孙小孩子儿，还想管教大人哩！”小天说：“你下保证！”妈说：“中。”小天就给妈勾了勾小姆指头，说：“你跟俺亲爸结婚前，他强奸过你没有？王石磙说的。”小铁梅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骂了声：“胡说你！”“啪──”地还扇了儿子一巴掌，然后，就爬桌上“呜呜呜”哭了起来。小天二话没说，带上门走了。
这些年，小铁梅后悔死了。她发现王石磙是只毒蝎子，只把她当成了泄欲的工具。她为他又生了个女儿，他看女儿也黑眼白眼，还一再审问她，女儿是不是他俩的。不比不知道，姜申才是可以依靠的实在人啊！
小天跑了，他跑到黄河边找亲爹了。他要报告，王石磙又要使毒了。
这天夜里，小天没回家。王石磙到家，见铁梅一脸阴晦，眼泡还红肿。就嘻皮笑脸问：“咋了，是你儿子惹你了，还是我儿子来惹你了，还是咱的女儿惹你了？”小铁梅骂了他一句：“我×您娘啦！”王石磙皱眉毛，看看她，又嬉皮笑脸问：“用啥工具×哩？”小铁梅说：“姜申啥时候强奸我的？我跟他结婚，是他心肠好。你是什么东西？”
王石磙年龄已大，才调到了落实政策办公室。生理上也大不如过去了，现在就怕她跟自己离婚。他压住心火，陪了笑脸，解释说：“我绝对不是坏你名声，姜申是个疯狗，他翻了身，饶不了我，也饶不了你呀！你不记，他大腿上写了我娘，再写你咋办？”小铁梅也怕姜申翻天复地地闹，便也不发话了。
再说小天踮着小腿，沿黄河滩一条大路，跑得出了许多汗水，终于跑到了李家沟。找到了姜申住的破烂窑，拿起碗舀了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阵，对着姜申哭了。姜申听了儿子的哭诉，不由怒火中烧，又想破斧沉舟，到市里对王石磙臭上一顿。
姜申想不到会见着徐杰。徐杰制止了他，让他到徐家等候，他就去了。
徐杰劝说了姜申后，就到医院把桔饼送给了老爹。老爹望着儿子，一手凸满青筋的手，抓住了儿子的大手，说：“儿呀，这里人为啥恁欺负好人哩？好人真的没好报了？”徐杰说：“爹，别说了，青天下，那里都有屈死鬼，只要咱不做亏心事儿，什么鬼都不怕！”老爹眼里流出了两行老泪。徐杰怕爹太伤心，就劝说：“爹，你甭想恁多，多保重自己！”也是这时，病房门开了，徐江来了。这是徐杰的大儿子，工厂里边当工人，和媳妇来伺候爷了。徐杰交待了有关事项，就回了家里，他还惦记着姜申呢！
夫人刘秀花家里正劝着姜申。这是个小客厅，白灰墙，挂了两副字。一幅是魏碑，苍劲有力，魏征谏太宗书。另一副：无欲则刚，有容乃大。是柳体。沙发是木的，淡黄颜色。徐杰一进门，姜申连忙站起来。徐杰让他坐下，徐杰卷了支莫河烟，叼了，吸。他知姜申不吸烟。徐杰问他，为什么要耍那蛮横？姜申就哭了，学了儿子的话。
徐杰皱了眉头，说：“我忘告诉黄书记了，王石磙也是坏蛋货。听我的话，你忍耐住，先回去等着，我再去找黄之俊。”他们正说着，大儿子徐江匆匆忙忙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说：快，快些吧，俺爷的病不大好了！徐老汉的病，又是气冲心头，差点就过去了。他看见了大孙子，又想起了小孙子。好在抢救及时，才把老人的性命又挽住了。安顿好了老父亲，徐杰又想起了姜申的事儿，又找黄之俊去了。次日，徐杰把老爹接回了家里，老人得的是心病，还应该从心里治啊！
这天，徐杰正跟爹说着心里话，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市长温得月打来的，他说，这几天，想和他商量发展规划的事。他说，徐杰写的材料，深深打动了他，他已搞了些调查研究。
古野，原名张鑫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大学毕业，部队上从事新闻工作并业余文艺创作。著有长篇小说《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拯救温情》和小说集《神戏》、《丽人行》、长篇散文《史说大商康百万》、电视连续剧剧本《活财神康百万》、散文集《河洛圣地》等，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莽原》多种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多种作品，有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作品选》等选本，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