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里的月光

—— 忆做乡村教师的父亲

一、旧时光里的少年

在煤油灯摇晃的光晕里

你捧着半卷《唐诗三百首》

将月光碾碎成字

铺在土坯墙斑驳的褶皱里

六个孩子的大家庭

你用竹篾编的书包

装满野果与梦想

赤脚踩过晨露去学堂

在田埂上背诵《岳阳楼记》

稻穗低头倾听你的朗朗书声

月明星稀的夜晚

你把废作业叠成纸船

载着弟弟妹妹的笑声

在深夜的梦里回响

十六岁辍学那天

你把奖状藏进木箱底

用扁担挑起生活的重量

却在每个黄昏

把月光酿成墨汁

在粗糙的草纸上写诗

二、讲台前的星辰

当你站上那方破旧的讲台

粉笔灰便落进岁月的皱纹里

三十六个春秋

你用方言朗诵《背影》

让山雀都停止了啼鸣

用自制的教具

拆解《出师表》的忠义

用煤油灯熬煮《荷塘月色》

将月光熬成学生眼中的星河

你把工资折成粮票

分给交不起学费的孩子

用补丁摞补丁的衬衫

裹住寒冬里颤抖的理想

在漏雨的教室里

你用体温焐热冻僵的钢笔

把自己站成一棵树

根须扎进泥土

枝叶伸向云端

我们的童年

浸泡在你的藏书里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饭桌上发芽

你用竹制戒尺

丈量着做人的分寸

却把最温柔的目光

留给灯下苦读的我们

清晨五点的厨房

你用咳嗽声叫醒炊烟

把《三字经》煮进粥里

让每个汉字都带着米香

深夜批改作业时

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是童年最安心的摇篮曲

四、最后的月光

2004年的秋天

你把教案锁进抽屉

将未批改完的作文本

整齐码放在讲台上

病魔像调皮的学生

在你体内肆意奔跑

而你依然在病床上

用颤抖的手

修改着学生的作文

送葬那天

秋风卷着粉笔灰

铺满蜿蜒的山路

全校师生排成的长队

比你教过的课文还要长

孩子们把亲手折的千纸鹤

撒在你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上

每一只都驮着未说完的 "老师好"

五、永恒的诗行

如今每当我翻开课本

总能看见你站在文字之间

在《春》的嫩芽里

在《秋天》的落叶上

在《背影》的褶皱里

你依然在书写

用粉笔灰作雪

用黑板作纸

把毕生的心血

写成一首永远未完的诗

那些散落在山间的学生

早已长成你期盼的模样

有的成了教师

有的走出大山

但他们的心中

永远留着一间教室

黑板上写着你教的第一首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每当父亲节的晨曦洒落

我总看见你在讲台上转身

粉笔灰在光柱中起舞

像你未曾说完的教诲

而我站在岁月的长河畔

拾起你遗落的半支粉笔

在记忆的黑板上

反复书写着

那个永远温暖的称呼

—— 父亲

父亲，你伏在油灯下批注，
咳嗽声惊起昏黄的蛾影，
粉笔灰在药片旁飘落如雪。
你鬓边悄然积攒的霜色，
将一张张作文纸染白，
又在墨迹里埋下春风的踪迹。

你翻动书页的声响如蚕啃食桑叶，
在纸页间铺展着通向远方的路径。
你以微薄薪金购得厚厚字典，
也托起七个弟弟妹妹的明天。
你从药费里省下的压岁钱，
总在我们枕下展成崭新书页。
在昏黄灯光里，你翻动课本的声响，
如春蚕啃食桑叶般绵长。
你微薄的薪金购得厚厚字典，
也托起五个弟弟妹妹的明天。
你从药费里省下的压岁钱，
总在我们枕下展成崭新书页。

你俯身于贫瘠田埂，目光却
越过山峦，探向未知的彼岸；
你把种子种进泥土，也把汉字
播种在少年们的目光中央。
你让贫瘠田埂俯首于汗滴，
目光却越过山峦，探向彼岸；
种子在泥土里翻身，汉字
在少年们的心底萌动吐绿。
你肩挑星光，担着水桶，
也担着整座村庄的渴盼；
你手握锄头，翻开冻土，
也翻开蒙昧的硬壳。
你肩挑星光，担着水桶，
也担着整座村庄的渴盼；
你手握锄头，翻开冻土，
也翻开蒙昧的硬壳。

那字迹歪扭的田字格——
仿佛种下整片春天，
在生命深秋的疆域。
当病榻成为你最后的书桌，
钢笔栽进药瓶，你依然批改
那稚嫩歪扭的田字格——
仿佛种下整片春天，
在生命深秋的疆域。

秋风卷起纸页如白幡翻飞，
送葬队伍蜿蜒如沉默的河。
全校师生泪光中，你携带
一摞未批完的作文本沉眠。
山风呜咽，山花低垂，
整座山坡被泪水浸透成墨色，
将你名字刻进大地的书脊。
秋风卷起纸页如白幡翻飞，
送葬队伍蜿蜒成沉默的河。
全校师生泪光中，你携带
一摞未批完的作文本沉眠。
山风呜咽，山花低垂，
整座山坡被泪水浸透成墨色，
将你名字刻进大地的书脊。

如今二十年时光流转，
你种植的梧桐已亭亭如盖，
粉笔灰化作春泥，滋养
无数抽枝展叶的梦想。
当山风翻阅摊开的作业本，
我仿佛听见你轻咳——
你从黑板前缓缓直起腰，
转身，向我们微微地笑。

注：诗中“粉笔灰在药片旁飘落如雪”、“钢笔栽进药瓶”等意象，隐喻教育者生命烛火与病痛的永恒角力；“未批完的作文本”与送葬场景并置，突显鞠躬尽瘁的师魂；“整座山坡被泪水浸透成墨色”以大地为纸、泪水为墨，喻示其精神已融入乡土血脉。结尾“直起腰转身微笑”的幻视，在时空叠印中完成生命价值的终极确认——师者不朽，在于每一粒被唤醒的种子终将长成森林。

 #父亲节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