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清明上河图》中勾栏瓦舍的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汗巾子混着胭脂的气息。北宋汴京的瓦肆里,每个棚子都是独立的江湖 —— “小张四郎” 的嘌唱婉转如莺啼,“王入超” 的杂手艺能让鸡蛋在刀刃上跳舞,而最令人着迷的,是那些 “说话人” 讲述的传奇。当老者惊堂木一拍,喊出 “欲知后事如何”,台下茶盏相碰的脆响戛然而止,连巷口卖炊饼的武大郎,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
瓦肆中的说话艺术,实为宋代市民文化的璀璨明珠。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最大的可容纳数千人,说书先生们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历史演义、神怪传说与市井故事娓娓道来。他们的表演往往分 “讲史” “小说” “说经” 三类,讲史者博古通今,能从三皇五帝直说到本朝典故;小说家擅长虚构,《错斩崔宁》《碾玉观音》等白话短篇小说,便是他们在瓦肆中锤炼出的经典;说经者则以佛道故事劝人向善,常引得信徒们频频点头。
这些说话人深谙观众心理,擅长设置悬念。为抓住听众,他们会在故事高潮处骤然停住,如《三国志平话》中说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却突然收声,留下 “若问关公怎生脱身,且听下回分解”,迫使听众次日再来捧场。为增强感染力,他们还会模仿人物口吻,时而学妇人娇嗔,时而扮壮士怒吼,配合手势动作,将书中世界演绎得活灵活现。
瓦肆不仅是娱乐场所,更是信息传播的枢纽。说书先生们将朝堂秘闻、市井传闻改编成故事,让贩夫走卒也能了解天下大事。同时,这些故事还蕴含着民间智慧与道德准则,通过 “因果报应” “忠义廉耻” 等主题,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听众的价值观。比如《赵贞女蔡二郎》的故事,便以蔡伯喈负心遭雷劈的结局,警示世人莫做薄幸郎。
夜幕降临,瓦肆中的灯火仍未熄灭。说书人的声音与观众的喝彩声交织,与夜市中叫卖声、酒肆里的猜拳声汇成一曲独特的城市夜曲。在这里,没有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分,只有共享故事的欢乐。那些在瓦肆中诞生的故事,随着听众的口口相传,最终汇入中华文化的长河,成为后世文学创作的源泉。
瓦舍的兴盛,是宋代市民阶层崛起的生动注脚。《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最大的 “象棚” 可容纳数千人。在这里,卖唱的李师师与挑夫同席,宰相的公子与书童挤在后排。我曾在开封清明上河园体验仿古勾栏表演,当演员踩着高跷演绎《目连救母》,夸张的面具下迸发出的悲喜,竟让我恍惚穿越回千年前的市井。原来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们对故事与欢笑的渴望从未改变。
更动人的是瓦舍文化的包容性。杂剧《张协状元》里,文人不再高不可攀,商人也非唯利是图,这种对传统角色的解构,折射出宋代社会价值观的微妙转变。看着孩童举着糖画在瓦舍间穿梭,听着歌女用新声翻唱柳永的词,忽然明白为何孟元老在南宋追忆汴京时,最先想起的不是巍峨宫殿,而是瓦肆里那永不熄灭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