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回北大开讲座# 

折角的准考证

作者：兰台青史

当年高考初启，七月放榜时分便见许多老成面影在县衙照壁下钻来钻去。榜纸如枯叶垂落，寒风中贴着的名字又稀疏，于是那些皱纹爬上额头的身影便显出几分焦躁，几分不甘——却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镇定从容。他们是恢复高考的首批冲锋人，却亦混杂着胡子拉碴的“老三届”。人生早已浸透了岁月的酸涩，却还要在油灯昏黄处重拾书本。他们的墨痕在纸面上沉重地蔓延，仿佛每笔都注满了对命运固执的推搡；夜已深沉如墨，却总见窗纸上映着不屈伏案的孤影。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公校门内，复读班竟是块肥沃的土壤。那时高考的阶梯渐增陡峭，复读如同一种被公开默许的捷径。老师对着新旧掺杂的学生并不另眼相看，而有些复读生头上分明长了些过早的花白，却能在课堂的激流中游刃有余。老师曾言：“考场这扇门，有人推一次便进了殿堂，有人却要反复叩击。”他们手中厚如城砖的资料书被翻出了毛边，那每一道指痕皆是通向未来的新路标。复读的队列竟绵长成了校园的独特风景，众人仿佛从不为年龄或次数而羞赧，反而彼此眼中都燃着一把不甘熄灭的薪火——他们沉默地坐满教室，以笔作针，把那些失落的时光、残破的期许一针一针缝补回来；如同攀附悬崖的草籽，拼死也要迎着那缕微弱的晨曦，开在下一季的岩缝中。

待到今日风向再变，公校复读之途已然悄悄退场，另辟蹊径者也愈发艰难。某些角落便出现一种微妙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二战的旧兵——仿佛那多读的一年，竟是从别人仓廪里偷来的粮。这种想法何其诡异！纵然每年确有百万复读学子如潮涌动，试问国家当真明令禁止过哪一人不能回头再战？律法之下，众生皆平等；既然大门依序敞开着，那么每一回踏入的脚步便是无可非议。复读不过像一棵迟开的树，根深深扎入失落的土壤，再抽出新叶新枝，何尝挡了谁的光线？

人谓复读生数量之多如过江之鲫，窃谓不必考究其虚实，但见其执意再战的背影不灭，已然令人肃然起敬。谁不知考场之路步步荆棘？而复读生们却非一次遇挫即溃散，反要在千军万马中撕开血路再冲一道。此等倔强便如同那屡败屡战的古老传说，在无数遍的挫骨扬灰里，偏要倔强地重新长出筋脉。

今者观之，复读的命运已然折转数次，犹似奔流的河水忽遭暗礁，转道迂迴，更遇峭壁，却终归没有断绝前程。此亦正如人生道路上的折返与跋涉，不过是灵魂不肯低头的挣扎姿势罢了。那些多耗的光阴并非对生命的浪费，实为灵魂在跌倒的尘土中拾掇金屑——将挫败冶炼成骨子里的韧性。

折角的准考证浸满了汗水，复写的人生在时间断崖处生根发芽。每一次擦去旧年分数重新填涂机读卡时，他们的笔尖都在试卷上刻出更深的人生年轮。真正可贵的，在于那失意而反的背影映照出的勇气——原来世上最难的考场从不挂牌匾，不过是灵魂在跌倒之处能否重新站起赶路。人生征途崎岖，岂有一次失足便终身沉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