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开得极是伶俐,先是怯怯地探出个头来,见无人呵斥,便大着胆子绽开了。粉白的花瓣排出一行小诗,在春风里摇头晃脑地念着。我立在窗前看它,它亦看我,彼此都无言语,却已说了许多话。

月光从窗格里渗进来,白泠泠地铺了半榻。我索性弃了枕头,任发丝散在月光里。这月光也怪,明明是凉的,枕得久了,却生出些微的暖意来。大约凡是物事,相处久了,总会生出几分情谊。人与物如是,人与人亦如是。
记得幼时家中有株海棠,年年开得极盛。母亲总在花开时剪下几枝,插在白瓷瓶里,摆在案头。她说:"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才是最好。"那时不解其意,如今想来,竟是人生至理。凡事到了极盛处,便要走下坡路了,倒不如留些余地的好。
花开得久了,难免要谢。先是边缘微微卷起,继而颜色黯淡下去,终于在某一个清晨,或者黄昏,悄然离枝。看花人尚未来得及叹息,它已完成了自己的一生。花开花落,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偏是看花的人,总要无端生出许多感慨来。
夜更深了。月光移了位置,从榻上爬到墙上,又爬上书橱,最后停在案头那册翻开的诗集上。诗里写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想来这诗人也是个看花的,看穿了繁华背后的寂寥。花开花落,月升月沉,人聚人散,无非是天地间的常理,何须过分欢喜或伤悲?
风忽然大了些,将案上的书页掀动。我起身关窗,见那花枝在风里剧烈摇晃,却一朵也未落下。原来这些看似柔弱的花,骨子里竟有这样的韧性。倒是我这看花的人,常常为些小事便觉天地昏暗,实在惭愧。
窗扉轻阖,皎洁的月光便被挡在了外头,屋内霎时暗了下来,仿佛被泼了一层浓墨。我摸索着回到榻前,指尖忽然触到一丝沁凉——原来是一瓣伶俐的花儿,不知何时乘着风的间隙悄然潜入,此刻正依偎在枕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