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叩响窗棂时,我总爱拈起白瓷盏里的茶烟。青瓷香炉吐出一段沉香,细若游丝的烟霭在光束中浮沉,恍若将庄子笔下的坐忘之境具象成可视的呼吸。此时连翻书声都嫌聒噪,任凭六安瓜片在沸水里舒展成翠色云朵,看杯口蒸腾的雾气在玻璃窗上写无人解读的密码。独处的美,恰似茶叶与水的缱绻,须得屏息才能听见生命舒展的轻吟。

正午的蝉鸣织就透明茧房。竹帘筛下的菱形光斑在宣纸上漫游,我蘸着松烟墨临《韭花帖》,笔尖悬停的刹那忽然懂得杨凝式——那位五代乱世中的孤独书者,定是在某次独对韭花的晨光里,参透了笔墨与心迹共振的玄机。镇纸压不住从《祭侄文稿》里渗出的悲怆,却在临帖的孤独时刻,与千年前的泪痕产生了量子纠缠,暮色总在茶汤转凉时浸透书房。抽出一支南管尺八,气流穿过竹节时的震颤让人想起京都比叡山的雾。

这管唐传乐器在宋朝僧侣手中辗转东渡,此刻却在我唇边复活了长安的月色。当最后一个音符坠入紫砂壶中,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那个与我对坐饮茶的人,眉目间已褪去清晨时的毛躁,子夜焚香读里尔克,电子钟的幽蓝数字像星群坠落案头。空调外机轰鸣声中,我听见体内神经纤维如春蚕食叶般沙沙生长——那是哈佛实验室捕捉不到的隐秘欢愉。偶尔点亮手机看见瀑布流般的信息银河,忽然庆幸自己正乘着独处的扁舟,在数据洪流里打捞沉静的光斑。

梅雨季的某个黄昏,雨水在纱窗上刺绣。我蜷在老藤椅里观察绿萝卷须探向虚空的姿态,它弯曲的弧度竟与《溪山行旅图》中的山势暗合。二十世纪的艺术评论家说梵高笔触里藏着宇宙律动,此刻叶尖悬垂的水珠里,分明蜷缩着整个星月夜的螺旋光纹,这些年渐渐明白,独处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而是让灵魂舒展的广袤平原。当我们停止向外索求认同,那些被社交礼仪压制的诗意便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