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金锋的皮鞋尖戳进草垛时,听见了细碎的“噼啪”声。这是今晚第三个超标垛,测温仪显示41℃,湿度计的红针死死咬着23%——新天地草业的质检车还有半小时到,这样的秸秆拉过去,合同里的优质秸秆补贴怕是要泡汤。
“把旋耕机开过来,从中间剖成两半!”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老罗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蒋哥,这可是堆得最齐整的垛......”话没说完,蒋金锋已经抄起铁叉扎进草垛,金黄的麦秸扑簌簌落下来,露出里面潮得发黑的芯。质检车的大灯刺破暮色时,蒋金锋正跪在地上给新分垛覆盖防雨布。草业公司的王技术员跳下车,手电筒光在剖开平铺的秸秆上扫过:“你们这是......”“通风散湿。”蒋金锋直起腰,后腰传来钝钝的酸,“垛太高容易闷,切成两半晒夜风,明早含水率能降到18%以下。”
技术员小浩蹲下身捏了把秸秆,指尖沾了层薄薄的草屑:“去年你们堆的垛烧死过蚜虫,今年怎么反而潮?”蒋金锋抹了把额角的汗,想起半个月前那场反常的雷阵雨——收割机还在田里跑,雨点就砸下来了,村民们抢收时,秸秆带着露水就堆进了储存点。
后半夜,月光把草垛镀成银色。蒋金锋靠在草垛旁的拖拉机上打盹,梦见自己变成一根麦秸,在高温高湿的草垛里慢慢发霉。惊醒时,手机屏幕亮了,是媳妇发来的照片:女儿抱着作业本坐在草垛前,身后的新天地草业专用储存区木牌被夕阳染成金色。
凌晨,露水最重的时候,蒋金锋带着李辉开始测含水率。针尖扎进草垛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王大爷的咳嗽声——老人裹着军大衣,牵着牛站在储存点门口。“金锋,牛嚼着秸秆发出咔嚓声,俺闻着这草有股太阳味,比去年的香。”
质检报告出来时,太阳正爬上储存点的砖墙。技术员小浩递来的文件夹上,“合格”两个字盖着鲜红的公章,旁边还有行手写批注:“分垛通风法可作区域示范”。蒋金锋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一根烟,递给技术员时,对方看见他虎口处新添的血泡——那是昨夜用铁叉撬草垛时磨破的。
中午装车时,王大爷突然推着独轮车赶来,车上堆着半车晒干的艾草:“给你们垫车厢,防虫!”蒋金锋看着老人裤腿上的泥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推广秸秆回收,王大爷举着锄头骂他“瞎折腾”,如今老人却成了储存点的义务巡视员。
最后一辆卡车启动时,蒋金锋发现储存点围栏上挂着串风铃——不知哪个孩子用麦秸编的,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响声。他摸出手机给媳妇发消息:“今晚回来吃饭,让闺女把草垛作业写进作文里。”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听见李辉在远处喊:“哥,客户说下月过来测垛温!”
暮色漫过草垛时,蒋金锋蹲在地上整理工具。月光落进他的安全帽,在草屑里碎成一片银星。远处,王大爷的牛圈里传来反刍的声响,混着储存点里若有若无的草香,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在草业公司参观时,看见的那条输送带里流动的金色秸秆河。
他捡起根掉在脚边的温度计,玻璃管里的水银柱静静停在25℃——这是最安全的储存温度。指尖摩挲着刻度,蒋金锋突然笑了,他知道,在这个装满秸秆的草垛里,藏着比星光更亮的东西,那是他和村民们一起,为土地写下的另一种丰收。(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