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至情先父
王典馥
时维癸卯，彼属深秋。霜风渐紧，寒叶敲牖。抚旧箱而凝伫，恍闻父语殷殷；拭尘封以摩挲，如见慈颜蔼蔼。于是悲从中发，情自心涌，乃作斯赋以寄永怀。
忆昔家徒壁立，米薪常匮。忽闻榜录县庠，父喜如沸。其执吾手兮，枯掌生温；虽目不识丁兮，呼儿为“秀才”者再！次日匠人入门庭，父言：“书多须有椟，好护儿卷帙。”吾闻之而心裂：彼时债台累累，母病沉沉，父以半百之躯，晨昏力役于货栈。肩扛日月兮汗浸襟裳，足踏冰霜兮骨承千钧。归家每抚吾顶，笑言：“但得吾儿远行有路，此肩尚可担山！”其声如裂帛，其志若磐石。鬓飞霜雪，腰弯如弓，犹自撑持如崖畔孤松，欲为稚子辟青穹。
及至木箱初成，松香盈室。其材取岭上虬枝，色涂深赭如铁，内衬牛皮柔韧。父以掌心粗茧摩挲箱沿，叮咛切切：“松性刚直，历寒弥坚；赭色耐尘，经岁犹新。幺仔哟，携此远行，当如松立千仞！”吾负笈辞亲，行行复顾，但见父倚柴门，瘦影嶙峋融暮色，浊目凝望似长绳——此绳一系三十载，纵使阴阳相隔，犹系儿魂！
呜呼！今箱椟虽古，父爱如新。抚纹裂处，似触其掌中沟壑；启铜锁时，恍闻其笑里风雷。昔日少年今亦鬓星，方彻悟：彼一椟岂止贮书？实乃父以血汗为膏，以脊骨为梁，熔铸成渡儿之舟！当其荷重蹒跚于市井，岂独负米盐？分明将一家冻馁、儿孙前程，尽压于己身瘦肩。其爱也，非岱岳之崔嵬可见，实如地脉幽泉，默然滋养万物于无形；其志也，非金玉之铿锵能喻，直似寒松立雪，死生不易其苍翠之本心！
夜阑忽梦父影，星垂四野，风满空庭。惊坐推窗，唯见天河清浅。父其化星耶？永耀儿孤旅之程；抑或成松耶？万古守吾门之庭。遂长揖东向，泣血而誓：儿定承此松魂傲骨，虽百折而不回——此即报父深恩于永恒！
后记：赋成掷笔，中夜难眠。复启旧椟，忽见箱底牛皮纸衬里微凸，揭之乃父当年亲嘱吾之手书：“松在深山，经雪犹青；儿行万里，盼归有声。”墨痕漫漶，如父当年汗泪交叠。呜呼！此非金玉之训，实乃生命以血泪刻写之遗书——父魂所寄，永镇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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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小赋初稿作于2023年秋，粗拙未发。今值父亲节，改之，特献给2025父亲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