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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 | 第八章 红事插曲
萧火杉
2025-06-20 06:55:31
立夏这天,阿毛在院子里给枣树浇水。自从发现铜铃里的秘密后,他总忍不住偷瞄师父的腰间——那里挂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却从未见老人取下来过。

"发什么呆?"李三爷的烟袋锅敲在门框上,"今天练《百鸟朝凤》第三段。"

阿毛放下水瓢,嘴唇上的血痂还没好全。过去半个月,他几乎把全谱背了下来,可师父总说差着火候。

"师父,那个'小毛'……"

"去拿唢呐。"李三爷打断他,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阿毛咽下问题,转身进屋。樟木箱上放着那本蓝皮谱册,他小心地翻开,发现凤凰长鸣那页夹了张新纸条——"三十六拍,气不断"。字迹潦草,像是师父半夜添的。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红褂子的年轻人闯进来,满头大汗:"三爷!救命啊!"

李三爷皱眉:"咋了?"

"我是柳树屯张家的,"年轻人抹了把脸,"今儿我哥娶亲,请的马老板的电子乐队,可刚才变压器烧了,全村停电!新娘子轿子都快到村口了……"

李三爷的烟袋停在半空:"所以?"

"求您救场!"年轻人作揖,"我爹说了,按老规矩给赏钱!"

阿毛看见师父的嘴角抽了抽。老人转身进屋,片刻后拎着唢呐匣子出来:"阿毛,带上'小青竹'。"

柳树屯离这儿五里地。他们赶到时,村口已经围满了人。马老板正满头大汗地摆弄发电机,电子琴哑巴似的杵在红毯中央。新娘子的大红花轿停在路边,抬轿的汉子们交头接耳。

"李三爷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人群自动分开条道。阿毛跟在师父身后,心跳加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演出红事。腰间的铜铃铛随着步伐轻响,他下意识用手捂住。

"要哪段?"李三爷问主事的。

"《抬花轿》!"张家老爷快步迎上来,手里捏着个红纸包,"再不来,吉时都误了!"

李三爷点点头,从匣子里取出"大青竹",铜碗上系了条红绸。他瞥了眼阿毛:"跟紧我。"

第一个音响起时,阿毛差点没跟上——师父竟然把传统的《抬花轿》改了调!原本欢快的旋律里掺进了跳跃的节奏,活像给老牛车装了发动机。

"咚——哒哒——咚——哒哒——"

李三爷的脚尖在地上打着拍子,眼神示意阿毛加入。阿毛硬着头皮跟上,吹出高音部。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支唢呐一高一低,一快一慢,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更绝的是,那节奏分明是马老板电子乐队常放的迪斯科!

抬轿的汉子们先是一愣,随即踩着新节奏晃起轿子。围观的小年轻不由自主地跟着扭起来,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好!"人群爆发出喝彩。

马老板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狠狠踹了脚发电机,溅起一团灰尘。

轿子在新房前落下时,李三爷的调子又变了。从迪斯科节奏无缝切换回传统曲牌,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个玩笑。阿毛跟得满头大汗,但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兴奋——原来唢呐还能这样吹!

"赏!"张家老爷高声喊道。

一个胖妇人端着红漆托盘走来,上面摆着两碗米酒和一条叠成花的红绸布。李三爷接过酒一饮而尽,却把红绸系在阿毛的"小青竹"上。

"小师傅也有赏!"新娘子突然撩起轿帘,递出个绣着鸳鸯的蓝布包,"装哨片用。"

阿毛手足无措地接过,布包上还带着淡淡的脂粉香。他低头道谢,瞥见新娘手腕上戴着个铜镯子,花纹竟和师父铃铛上的有几分相似。

回程路上,李三爷的脚步轻快了许多。阿毛摸着布包上的鸳鸯,忍不住问:"师父,您刚才咋想起改调了?"

"老曲新吹,"李三爷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老祖宗又没规定必须怎么吹。"

阿毛想起新娘的铜镯:"那新娘子……"

"柳树屯崔家的丫头。"李三爷突然咳嗽起来,"她奶奶……是当年同乐班的小锣崔。"

阿毛的心猛地一跳。他想问更多,但师父已经加快脚步,背影写满拒绝。

傍晚,阿毛正在院里擦唢呐,忽听门外有人喊:"小唢呐!"

电视台的眼镜记者推着自行车站在篱笆外,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瓶橘子汽水。

"有事?"阿毛警惕地问。

记者推了推眼镜:"别紧张,我就聊聊。"他递过汽水,"今天你们在柳树屯的表演太精彩了!"

阿毛没接汽水:"师父不在家。"

"找你。"记者压低声音,"省里要抢救性记录民间艺术,特别是濒危曲目……比如《百鸟朝凤》。"

阿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鸳鸯布包。

"全本录制,一千块。"记者凑得更近,"你师父那身体……总得留个念想不是?"

阿毛猛地抬头:"你啥意思?"

"别误会!"记者慌忙摆手,"就是……以防万一嘛。再说,这也是保护非遗……"

"阿毛!"李三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来练功!"

记者迅速塞给阿毛一张纸条:"考虑考虑,打我电话。"

《百鸟朝凤》的练习比往日更严苛。李三爷要求每个鸟鸣都必须惟妙惟肖,稍有差池就重来。阿毛的嘴唇又磨出了血,但他咬牙坚持着,眼前不时闪过记者意味深长的眼神。

"停。"李三爷突然放下唢呐,"心不在焉,练也白练。"

阿毛低下头,血珠滴在鸳鸯布包上,洇出暗红的斑点。

"那记者跟你说啥了?"

阿毛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犹豫片刻,还是掏出纸条:"说……要录《百鸟朝凤》。"

李三爷接过纸条,看都没看就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将纸片吞没。

"记着,"老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百鸟朝凤》不是用来卖的。"

阿毛盯着灶火:"可他说……是保护非遗……"

"屁!"李三爷的烟袋锅砸在炕沿上,"真有心保护,咋不先把工尺谱整理出版?"他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复,"三十年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阿毛想问是谁,但师父已经转身面壁,背影佝偻如虾。

夜深了,阿毛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轻轻取出铜铃铛,再次检查那半张照片——"同乐班1965年夏,小毛"。

照片上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浓眉大眼,手持唢呐的样子意气风发。最让阿毛心惊的是那人耳垂上的小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小毛……阿毛……"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他蹑手蹑脚来到院里,从水缸舀了瓢冷水浇在头上。夜风一吹,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突然,里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阿毛冲进去,看见李三爷倒在地上,嘴角溢血,手里紧攥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铜铃铛。

"师父!"

老人已经昏迷,但手指仍死死扣着铃铛。阿毛掰开他的手,发现铃铛底部的接缝处渗出了暗红的液体——是血!

慌乱中,阿毛想起柳树屯的新娘子——她奶奶是"同乐班的小锣崔"!他冲出门,朝柳树屯方向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腰间的铜铃铛疯狂作响,像在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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