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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同龄人 | 梅子涵:一直在怀抱
文艺报
2024-10-02 02:09:55

中学毕业,我去了农场。那是大历史安排给我们的小历史,生活有些艰苦和单调。我正是在那个小历史里走进文学,学习写作,因为文学里有乐观、明亮、热情、诗意;文学的语言是那么高级,说着、念着,便棋高一着了,觉得自己有些水平乃至优秀。生活在文学面前获得新的叙事激情,每日的页码上有了诗。我们这一代人,在小历史里的年轻岁月,选择文学而栖居,是有着很浪漫的现实主义智慧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总在生命和艺术的深处无意相连。

所以,我的文学起步,便注定只写天真的可爱、蓬勃的热情、坚定的意志、温暖的关怀、动人的色彩、浪漫的诗意。初始的脚印总还是幼稚,但纯粹,我后来无意地一步跨入儿童文学,正是因为精神里有一个可爱的安徒生锡兵。站立于农场田野的时候,我茫然未知后来的天地——后来的美丽天地,正好是由那儿走来。美好无须预料,属于自己的路,每段都珍贵。我的处女作就叫《征途》。

我是在一个重新苏醒的好年代,考入大学,离开田野,走进校园的。也是在大学课桌上,我十分认真地写下了正式的儿童文学初期作品。我真怀念那个普普通通的老教室,光线不明亮,安宁得满心甜蜜。田野已经离得那么远,我在方格的稿本上写下一个个端正的字。它像捡起的麦穗塞在口袋里,又一粒一粒落下于土中。有的时候写下的句子醉心、自恋,完全应和心里的感觉;有的时候沮丧自己的无力,那些麻雀般叫声的句子,根本不在我最想要的枝干上叽叽喳喳。一个短篇小说的写成竟然也用了一个小“工程”的时间。

我真正的儿童文学处女作是《马老师喜欢的》。那是一个小学老师的故事。

小学老师、中学老师,他们的标志并不是学问多么渊博、高深,当然,如果高深、渊博,那他们职业、讲台的高山、大海,学生放眼望去,自然是惊愕和崇仰。但他们如果瞧得见年幼、年少的学生们各自的溪流和山丘,理解、欣赏、爱惜,尊重地踏入,协助清淤,维护天真,于不见之间已经栽种种子,在成长的生命的未来看见树干长出绿叶,像图画书《小种子》那样,后来居上,花朵满枝,这是不是基础教育更普通的景致,有着更流长、深远的意义?

我一直很自豪在30岁的时候忽而醉心忽而沮丧地写出了《马老师喜欢的》那样的小说,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那时候的大学校园,学业的脚步奔腾、欢腾,学文学的学生总以文学般的热烈注视彼此,目光、神采皆文学,好似都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好似都是鲁迅先生的弟子,议论着《爱,是不能忘记的》,流光溢彩着罗曼·罗兰式的句子。我是班长,也是《拓荒》杂志的主编,还是中文系刊物《文友》的主编。年轻的口气常常比力气大,心愿不是在心脏里,而是飞入空中,摇曳成一只十分酷的风筝。我的同学姚子明不知哪来的欢欣鼓舞,以漂亮的仿宋体刻印出马老师的故事,贴在橱窗里。

女生们说:“我哭了好久!”

我写的时候也是眼泪汪汪。

中文系的首届文学评奖,它获了一等奖。它后来又在我从小就爱的南京获了一个更大的一等奖。没有奖金,但有一本蓝颜色的奖状。是江苏、南京的一个很大的文艺新闻,是一个很多年不会贬值的大光荣。我抬起腿,干干净净地跨入了儿童文学的大门。我是那么想念永恒的顾宪谟先生,我的作品编辑。感激那些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的投票者们。那个年代,文学、艺术都庄重、严肃,一尘不染。

那是一个爱的故事。一个普通的女老师,一个更普通的女孩学生。故事由女孩子作文本上的泪滴开始,故事的结尾是一个集体的人人的笑容。故事没有大波澜,但的确被阅读得泪水涟涟。

女孩是被马老师牵起放出的风筝;我写的这个故事,牵起了我这么一个文学的风筝,各自有了后来的景象。

我后来自己当老师了,也总以自己的小说《课堂》中的情感对待学生,虽然课业结束,他们离开,教室空空如也,但总有人会归来,看看自己的课桌椅,想着他的老师。《课堂》的叙事是叙事归来,情感缠绵。

儿童文学是爱的文学,是于爱中分娩的文学。母亲总会喂养母乳,没有母乳,讨饭也要捧回一小把面糊。父母、长辈,他们的手、肩、背,浑身的力气都给了你。你是小,他们是大;你大了、高了、走路快了,他们老了、矮了、小了、走路走不动了。你独自往前奔,不牵着他们的手,他们的依靠在哪里呢?我写了《走在路上》《写信》《饭票》《小脚奶奶》《外婆,你好吗》《大小大》……母爱、父爱、长辈爱,都是一个人长大之后才渐渐读懂的故事,是《隔了那么久的一首诗》,回响于耳,惊动于心。我写儿童文学,时常满眼泪水。

宽敞的文学大路是读着而审美,写着前行的。铺就得讲究,才少有坑洼。多少的路塌陷,都是由底而上、里应外合的。美好的年代给了我们丰富、磅礴的书籍和文学出版,给了我们多么大多么活跃的一个文学大学,那个“阶梯教室”走啊走啊几乎都走不到最后那个台阶。我们总在不经意间已从高高的文学灯柱下经过。

我懂得的更多了。给儿童写作,爱、天真、幽默感,语言明了、干净,不喧哗辞藻,语态、气息自然,任何恶毒都必须被善意、正义消融,尽量不在文学的叙述中上课、不教训……

《女儿的故事》是我的幽默写作的大处女作。一个孩子的学业路途是那么艰难,气喘吁吁、跌爬滚打,可是我写得嘻嘻哈哈。一个出版社的总编辑在火车上哈哈大笑地读这本书,列车员悄悄问她同行的先生:“她需要一点热水吗?”夫妻俩认真地解读列车员的关心后,恍然大悟:人家的意思是她需不需要吃药。

其实我写的时候,是流出很多心疼和忏悔的泪的。成长是那么不易,当父亲是那么难。我30多岁有了女儿,心里每天滚来滚去的都是对她的美丽心愿。可是第一次当父亲,心愿大,无知也多,温柔如水,急吼起来,喊声似虎,只为一件事:大学啊大学!儿童心理学、教育学,哪是可能一口气读得懂的。有了她,才有了当父亲的机会,独生子女的父母,当父母的年龄是和孩子的年龄一样大的。因为有了孩子,他们才是父母。孩子可以声称自己正在成长,渐渐才能知道如何做人、如何当子女;而父母唯有自己闷声学习和检讨,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请原谅”,他们的泪水是自己心里的小溪。

女儿长大后,我写出了《爸爸的故事》。

我写出了一群快乐小孩的连续故事《戴小桥和他的哥们儿》,不是只写他们天然的灵感和东奔西跑,从不忘记指出跑道上的那些实线、红线,正如同我的“先锋”之作《双人茶座》,两个少年走在路上吹着牛,吹着心头的暗想和女孩,走到十字路口,我一笔提醒:对面是另外一个区了,回头吧!

儿童向往成人世界,在文学里还是要艺术地告诉他们,生命不可逾越,规矩总是要有。不教训,却不能没有“艺术地告诉”。

我是国内图画书写作复兴起跑在前的人,写了不少本了,《李拉尔的故事》《敲门小熊》《麻雀》《行吟诗人》《三幅画》《下雪天的声音》《春天》《过年》《绿钢笔写的字》《饭票》《乡下路》《谁最高》《我的小矮凳》……我不为自己的写作“自弹自唱”,不当“吉他手”,拽不得,低调努力,来日方长。

十几年了,我每月写出一篇专栏散文。我不是写来便是散文,而是想艺术地写出些样子。散文和生活之近,是脚和路的关系。满脚的泥和灰,我像《金蔷薇》中的扫灰人,筛啊筛啊,只求找到星点金粉。文学如金,有金粉之心比捧起即是更合文学世界的大规矩,我热爱大规矩。

《绿光芒》《黄麦地》《蓝天空》是它们的结集。很多篇目成为朗读会上的声音。它们是写给成年人的,很多篇目却成为小学生、中学生的阅读分析题,进入中考试卷、高考模拟卷。这是养育了我的母语对我的再次养育,我被它的摇篮摇大,成为作家,它又继续摇我的作品。感谢亲爱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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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文艺报》2024年9月30日6版

微信编辑:王泓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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