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
父亲的诗
文/恒笙

端午过后的石榴花还在院角燃着,父亲蹲在老槐树下磨剪子。铁锈混着槐花落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像极了杜诗里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的细碎 —— 只是此刻风里飘着的,不是春雨的绵,是父亲掌心磨过钢铁的 “沙沙” 声。他总说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话搁在唐诗里或许太粗粝,却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成了岁月最朴实的注脚。

记得小时候读《诗经・小雅》,“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的句子总让我盯着父亲的背影发呆。他凌晨四点就着煤油灯编荆条筐,荆条在指尖翻飞,光影落在土墙上,晃成一片晃动的星子 —— 那时不懂 “劬劳” 为何意。后来读孟郊 “慈母手中线”,忽然觉得父亲手里的荆条,何尝不是另一种 “线”?把日子的苦与甜,都织成了我对 “父亲” 的初印象。
他教我认节气,总指着老槐树上的新芽说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春日里他扛着锄头去自留地,我踩着他的脚印跑,鞋尖沾着新翻的春泥。他忽然回头,把磨白的草帽扣在我头上:“日头毒,别晒着。” 我给草帽边沿缀上野草花,在风中轻轻颤动,让我想起王维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的田园意趣 —— 父亲不是诗人,却在锄地、割草的节奏里,把日子耕成了一首带着泥土气的诗。每一次挥锄,都是 “晨兴理荒秽” 的勤勉;每一次弯腰,都是 “父兮生我” 的温柔。
初中住校后,父亲来送被褥。他站在宿舍门口,搓着沾着草屑的手,忽然指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你床位靠那边吧?我看了,早上太阳能照到床头。” 那时读岑参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不懂离别的愁,却在他转身时,看见他裤脚还沾着来路上的泥巴 —— 从家到学校近十里路,不会骑车的他是步行来的,只为送一床晒得暖烘烘的棉被。
后来读蒋士铨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忽然懂了父亲藏在沉默里的牵挂。他从不问我 “在学校吃得好不好”,却在每个周末回家时,把他最拿手的厨艺亮出来,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盛在掉漆的搪瓷盆里,看我吃得香,自己却夹着腌萝卜,说 “我不爱吃甜”。有一年父亲住院,我在病床前守夜,他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 ——“你小时候夏天爱长痱子,煮水擦身子管用”,布包上还带着他身上的皂角香,让我想起《诗经》里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的温热。
偶回故乡,我常对着那棵老槐树发呆。父亲磨剪子的石墩还在,却少了那个蹲在树下哼着老调的身影。古人说 “父爱如山,静默无言”,可父亲的爱,分明是流动的 —— 像《诗经》里的 “凯风”,吹暖每一个晨昏;像陶潜诗里的 “晨光”,照亮每一寸土地;更像孟郊笔下的 “春晖”,纵使岁月流转,也永远停留在游子回头时,父亲微笑的眉眼间。
早上晨练时,我看到公园里的飘落的石榴花,便顺手捡起,回到家里夹进了一本诗集里 —— 这或许就是我心中父亲与诗最动人的相遇:他不懂平仄韵律,却把日子过成了一首平仄相间的长诗,每一个韵脚,都是 “父兮生我” 的深情,每一个句读,都是 “长念长暖” 的守望。
这世间最动人的父亲节,从来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需在老槐树下,看父亲磨剪子的背影,听他念叨着 “该给菜园子搭架了”,然后忽然想起古诗里的某句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便忽然懂得,父亲的爱,早就在时光里,酿成了比诗更美的、永不褪色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