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 散文:赫哲族的精神图腾
 作者:常涛

    在祖国东北边陲，黑龙江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奔腾不息。赫哲族，这一依傍着黑龙江繁衍生息的民族，用智慧和双手，创造出了极具特色的鱼皮文化，而鱼皮衣便是其中最璀璨的明珠。在那片被黑龙江水滋养的土地上，流传着一则古老传说，和一位名叫尤连仲的老艺人的故事，如同黑龙江的江水，悠悠流淌。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赫哲族的祖先在黑龙江边靠渔猎为生。有一年，冬季格外漫长，大雪纷飞，江面冰封，族人们储存的食物即将耗尽，陷入了生存危机。一天夜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梦中见到一条巨大的鱼跃出江面，化作一位美丽的仙女。仙女告诉他，只要剥取鱼皮，制成衣物，不仅能抵御严寒，还能得到江神的庇佑。老人醒来后，将梦境告知族人，大家半信半疑地按照梦中指示，剥取鱼皮制作衣服。穿上鱼皮衣后，族人们果然不再畏惧严寒，并且在随后的渔猎中收获颇丰。从此，鱼皮衣便在赫哲族流传下来，成为守护族人的祥瑞之物。
     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鱼肚白，给黑龙江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尤连仲已早早来到江边，等待着渔船靠岸。旁边几个年轻渔民好奇地凑过来，其中一个问道：“尤老，您每次都能挑到最好的鱼皮，有啥窍门？”尤连仲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江水，缓缓说道：“这挑鱼皮啊，学问可大着呢。咱们赫哲族祖辈在江上讨生活，早就摸清了鱼的习性。大马哈鱼逆水洄游，一路上与激流搏斗，鱼皮愈发坚韧，制成的鱼皮衣不仅能抵御江上的寒风，更承载着咱们赫哲族人拼搏的精神。而且不同季节的鱼皮，厚度、纹理都有差别，什么时候该用哪种鱼皮，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正说着，渔船满载而归，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大马哈鱼身上。大马哈鱼历经漫长洄游，鱼皮坚韧且纹理独特，是制作鱼皮衣的上等材料，精选的大马哈鱼皮不仅确保了鱼皮衣的耐用性，还为其增添了自然的美感，制成后光洁鲜亮。
     尤连仲轻轻捧起一张大马哈鱼皮，眼神中满是珍视。回到家中，刚准备处理鱼皮，邻居家的小孩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好奇地问：“尤爷爷，您又要做漂亮的鱼皮衣啦？”尤连仲笑着点头。这时，村里的妇女和年轻小伙们也闻声赶来。一位妇女赞叹道：“尤老，您这手艺真是绝了，经您手的鱼皮，比绸缎还软。”一个年轻小伙指着鱼筋线问道：“尤老，这鱼筋线是怎么弄出来的？”尤连仲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一边耐心解答：“先得把鱼皮泡软，刮油脂时才不会破。这鱼筋线啊，得挑大鱼骨，把鱼筋抽出来，经过晾晒、加工，才能变成这结实的线。揉搓鱼皮也有讲究，力度要恰到好处，太轻太重都不行。”随后，他坐在古朴的木凳上，拿起木刀，小心翼翼地刮去鱼皮上的油脂。这木刀是他亲手制作的，刀柄光滑，贴合手掌，刀刃钝厚，既能有效刮除油脂，又不会伤到鱼皮。这个过程需要十足的耐心，木刀与鱼皮接触，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他的动作轻柔如抚触情人的脊背，仿佛生怕惊扰了鱼皮的灵魂。在他看来，每一张鱼皮都承载着黑龙江的馈赠，是大自然与赫哲族沟通的桥梁。
     刮完油脂后，鱼皮被平铺在阴凉通风处晾干。待鱼皮干燥到一定程度，尤连仲用特制的熟皮工具反复揉搓，让鱼皮更加柔软。在揉搓的过程中，他的双手像有魔力一般，感受着鱼皮的韧性和纹理，力度均匀且恰到好处。这多道鞣制工序下来，鱼皮变得柔软如绒，手感极佳，穿着舒适，每一道工序都彰显着尤连仲的高超技艺。随后，进入裁剪环节，他根据预先设计好的款式，结合人体结构进行立体裁剪，用锋利的剪刀沿着鱼皮的纹路裁剪，每一刀都精准无误，无论是领口、袖口还是衣身，都线条流畅、弧度自然，仿佛在绘制一幅精美的画作。
     在拼接阶段，尤连仲使用鱼筋线进行缝合。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鱼皮之间，将一片片带有鱼鳞纹路的鱼皮，按照心中早已构思好的图案拼接起来。每一片鱼皮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考量，鱼鳞的纹路相互呼应，如一幅天然的画卷。缝线细密均匀，几乎看不到针脚，与鱼皮完美融合，不仅牢固耐用，而且保持了鱼皮衣整体的美观性，即使经过长时间的穿着和使用，也不易出现开线等问题。
     尤连仲制作的最佳鱼皮衣作品，不仅工艺精湛，设计也极为精美。领口和袖口处，他会精心绣上云纹、水纹等传统图案，针法细腻，线条流畅，寓意着赫哲族与大自然的和谐共生。衣身以黑、灰、淡蓝、黄、白等接近北方自然景致的色彩为主色调，色彩搭配和谐自然，既展现了大自然的宁静与神秘，又体现了赫哲族文化的古朴与典雅，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在衣襟上，还会镶嵌贝壳、铜钱、铜铃等装饰品，使鱼皮衣更加华丽精致，别具一格，行走时贝壳、铜铃等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增添了一份灵动之美。
     除了鱼皮衣，尤连仲还制作各类鱼皮制品。他制作的鱼皮挎包，小巧精致，包身的鱼皮经过特殊处理，柔软轻便，上面绘制或绣有鹿、熊等动物图案，既实用又美观，承载着赫哲族的狩猎文化。还有鱼皮小挂件，以小鱼皮为原料，制成栩栩如生的鱼、鸟等造型，作为装饰品悬挂在钥匙扣或背包上，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
     在劳作的过程中，尤连仲常常会不自觉地哼唱伊玛堪。伊玛堪作为赫哲族的“口头史诗”，可追溯至遥远的渔猎时代。在过去，赫哲族没有文字，伊玛堪便成为他们记录历史、传承知识、表达情感的重要载体。每逢重大节日、庆典，或是在漫长的冬季夜晚，族人们围坐在一起，聆听伊玛堪说唱。说唱者通过生动的语言和丰富的唱腔，讲述着民族的起源、迁徙历程，以及先辈们在与大自然斗争中积累的智慧与经验，它不仅是艺术表演，更是维系民族凝聚力的精神纽带。在赫哲族的信仰体系里，伊玛堪中的神灵、英雄故事与他们对自然神灵的崇拜紧密相连，影响着赫哲族人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
     尤连仲哼唱着，“阿郎哪格给嘎——呵妮哪！我骑着阔力（神鹰），飞过千层云、万重山；我骑着胡萨（天鹅），飞过千条河、万条江；我要去寻找——我要把他的故事，给大家歌唱！”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在房间里回荡。一旁听着的老人们，跟着节奏轻轻点头，脸上满是陶醉。伊玛堪用赫哲语叙述，语言合辙押韵，简洁明快又浑厚朴实，朗朗上口且富有节奏感。说唱风格分为大唱和小唱，大唱以说为主，以唱为辅，多讲述英雄人物事迹；小唱以唱为主，以说为辅，常反映渔猎生活等。
     伊玛堪里讲述着赫哲族祖先的渔猎生活，那些惊心动魄的捕鱼场景、与大自然顽强抗争的故事，随着他的哼唱，仿佛鲜活地展现在眼前。在伊玛堪中，有许多关于莫日根（英雄）的传说，他们或是勇斗恶兽保护族人，或是带领部落迁徙寻找更好的家园。这些故事中，蕴含着赫哲族对英雄的崇拜，对力量与勇气的追求。
     鱼皮衣是赫哲族当之无愧的民族象征，承载着赫哲族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它不仅是一件服饰，更是赫哲族人民身份认同的象征，体现了民族的独特性和凝聚力。其制作和使用与赫哲族的渔猎生活密切相关，从鱼皮的选材到制作工艺，再到上面的图案设计，都反映了赫哲族人对渔猎生活的热爱和对江河湖泊的敬畏之情，是渔猎文化的生动体现。在赫哲族的婚礼上，新娘会穿上精心制作的鱼皮衣，寓意着受到江神的庇佑，婚姻幸福美满；在祭祀仪式中，鱼皮衣和鱼皮制品也是重要的供品，表达对江神的敬畏和感恩，祈求渔业丰收、族人平安。相比蒙古族以羊皮、牛皮制作皮袍，展现豪迈草原风情与游牧生活，赫哲族鱼皮衣凭借独特的鱼皮材质与细腻工艺，诉说着对江河的眷恋和渔猎生活的智慧。在现代时尚工业化浪潮中，鱼皮制品纯手工打造的温度和深厚文化底蕴，为人们开辟了亲近传统的蹊径。
     在过去，鱼皮衣是赫哲族人生活的必备之物。渔猎时，它防水耐磨，保护着族人免受江水的侵袭；节庆时，它又成为展示民族文化的精美服饰，承载着族人的骄傲。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赫哲族聚居地的产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传统的渔猎经济难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大量年轻人为了获取更好的经济收入，选择离开家乡，前往城市从事其他行业，导致赫哲族聚居地人口流失严重，鱼皮文化传承缺乏新鲜血液。曾经，村里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鱼皮制作工坊，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主持，生意红火，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前来订购鱼皮制品。然而，随着老一辈匠人年事渐高，年轻人纷纷外出谋生，无人愿意接手这门手艺。工坊的生意一落千丈，最终不得不关门大吉。还有老艺人吴大爷，他掌握着许多独特的伊玛堪曲目，一直想找个传人，将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传承下去。但由于会讲赫哲语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始终未能如愿。吴大爷临终前，紧紧拉着尤连仲的手，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期望，“连仲，伊玛堪不能在咱们这辈断了，你一定要想办法传下去……”尤连仲眼眶泛红，重重地点头，从此，这份嘱托如同沉甸甸的使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与此同时，现代教育体系中，赫哲族文化相关课程的缺失，使得年轻一代在成长过程中，对本民族文化的了解极为有限，缺乏认同感和传承意识。此外，文化传承机制的不完善，缺乏有效的保护措施和激励机制，使得鱼皮衣制作技艺和伊玛堪传承面临重重困难。鱼皮衣制作工序复杂，学习周期长，且经济效益不高，导致年轻人对学习这门技艺望而却步；伊玛堪传承主要依靠口口相传，缺乏系统的记录和整理，随着老艺人的相继离世，许多珍贵的曲目和表演技巧正在逐渐失传。曾经在黑龙江畔随处可见的鱼皮衣制作场景，如今已越来越少见。伊玛堪也面临着同样的危机，会讲赫哲语的人越来越少，伊玛堪的传承后继乏人。
     但尤连仲从未想过放弃。他深知，鱼皮衣和伊玛堪不仅仅是一件衣服、一种说唱艺术，更是赫哲族文化的象征，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一次，当地举办民俗文化节，尤连仲带着自己制作的鱼皮衣和鱼皮制品踊跃参加。活动现场，他身着亲手制作的鱼皮衣，一边向围观的人群展示鱼皮衣的制作过程，一边哼唱伊玛堪。观众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有人惊叹：“这鱼皮衣的工艺太复杂了，简直是艺术品！”一位小朋友挤到前面，拉着尤连仲的衣角问：“爷爷，这些鱼皮都是从真鱼身上取下来的吗？”尤连仲笑着回答：“是啊，孩子，这鱼皮承载着咱们赫哲族的文化呢。”他耐心地解答大家的疑问，手把手教孩子们简单的鱼皮裁剪技巧，现场气氛热烈非凡。
     在尤连仲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赫哲族鱼皮衣制作技艺和伊玛堪。赫哲族青年晓峰，原本在城市从事餐饮工作。一次回乡探亲，他被尤连仲制作鱼皮衣的场景深深吸引，毅然辞去工作，拜尤连仲为师。起初，晓峰连刮鱼皮都掌握不好，鱼皮常常被刮破。他沮丧地对尤连仲说：“师傅，我是不是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尤连仲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这手艺急不得，多练练就好。”在尤连仲的悉心指导下，他从最基础的工序学起，不断练习。经过数月的努力，晓峰成功制作出第一件鱼皮挎包。此后，晓峰受到现代时尚潮流中多元材质拼接风格的启发，决定将鱼皮与皮革、布料进行巧妙拼接，设计兼具时尚感与实用性的鱼皮拼接外套。同时，融入流行的金属元素，打造鱼皮金属项链、鱼皮钥匙扣等饰品。为了推广这些创新产品，晓峰利用互联网平台，开设网店，拍摄精美的产品宣传视频，邀请时尚博主进行试戴分享。这些举措取得了显著成效，鱼皮饰品一经推出便受到市场热烈欢迎，短短一年内，销售额达到数十万元，产品不仅在国内各大城市畅销，还远销海外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伊玛堪传承方面，晓峰和同伴们鉴于现代年轻人对动画、短视频的喜爱，决定将伊玛堪故事制作成动画、短视频。他们还借鉴现代说唱音乐的节奏和韵律，将伊玛堪与现代音乐相结合，创作出具有民族特色的说唱歌曲。通过在各大音乐节上表演，以及在网络平台发布作品，相关话题在社交媒体上引发广泛讨论，话题阅读量突破亿次。
     如今，在尤连仲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赫哲族鱼皮衣制作技艺和伊玛堪。一些年轻人受到感染，回到家乡，拜尤连仲为师，学习这门古老的技艺和说唱艺术。他们在传承的基础上，将现代设计理念融入其中，制作出兼具传统与时尚的鱼皮制品，同时也用新的形式演绎伊玛堪，让这一古老的说唱艺术焕发出新的生机。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黑龙江上，波光粼粼。尤连仲穿着自己制作的鱼皮衣，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他知道，只要黑龙江的水不停流淌，赫哲族的鱼皮文化和伊玛堪就不会消失。鱼皮衣，伊玛堪，都将继续在岁月的长河中闪耀，诉说着赫哲族的故事，传承着民族的记忆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