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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散文之三十七《天鹅舞翩跹》
当代作家
2025-05-24 10:11:27
作者:常涛
 

     初春时节的天鹅湖笼着轻纱般的雾霭,我在湖畔遇见那群谪仙般的生灵时,它们正以喙梳理如雪的翎羽。为首的雌鹅曲颈成优雅的弧,红掌拨碎一湖金鳞,惊起的涟漪里仿佛晃动着《九歌》中"飞翠曾参差"的神巫衣袂。这让我想起《酉阳杂俎》里记载的"仙鹅"传说——古人相信这种白羽红喙的灵禽乃西王母信使,羽翼掠过昆仑雪时会沾来玉池仙露,故而每一片翎羽都泛着月华般的幽光。
     它们的步态比《洛神赋》里的凌波微步更具韵致。双足在浅滩轻点,恍若曹植笔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宓妃,每一步都在水草间踏出诗意的涟漪。当群鹅振翅掠过芦苇荡,千万片白羽翻卷如碎琼乱玉,让我突然读懂《诗经·大雅》"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的意境——三千年前的周人或许也曾在渭水之滨,对着这样的羽阵发出对太平盛世的礼赞。
     最动人心魄的是它们的翱翔。初时双掌在水面犁出银线,继而长颈前伸如箭镞破水,待巨大的羽翼拍碎雾霭,整个湖面上空便展开了流动的白云。唐代诗人卢照邻在《失群雁》中"敛影下云阁,含声触月频"的描写,此刻在苍穹下得到了最鲜活的注脚。它们的翼展可达两米,每一次扇动都像是在天地间书写狂草,那弧线里藏着《易经》"鸿渐于陆"的哲学意象,也蕴含着敦煌壁画中飞天飘带的美学密码。
 

     在内蒙古赤峰的红山文化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五千年前的天鹅玉雕。那枚蜷缩成卵状的玉鹅,喙部微昂的弧度与今时天鹅休憩时的神态分毫不差,印证着《礼记·月令》"季冬之月,雁北向"的记载早已刻进华夏先民的时空认知。商周青铜器上的凫形纹,秦汉瓦当上的鸿鹄意象,乃至明清补服上的"一品仙鹤"纹样,实则都脱胎于天鹅崇拜——这个被《山海经》称为"白鸟"的物种,早已化作中华文明里"君子比德于玉"的活体图腾。
     在西方,天鹅同样是神性的载体。古希腊人将天鹅视为阿波罗的神使,传说音乐家俄耳甫斯死后,灵魂化作天鹅游弋于冥河,于是便有了"天鹅之歌"的凄美意象。这让我想起楚辞《大招》中"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的招魂辞,东西方文明竟在对灵禽通神的想象中达成了奇妙的共识。当文艺复兴画家将天鹅绘入《维纳斯的诞生》,那浮于贝壳旁的白羽生灵,既是爱神的使者,也是人文主义觉醒的隐喻。
 
在中国民间叙事里,天鹅始终是浪漫的化身。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天鹅化作美丽姑娘与猎人相恋;蒙古族传说里,英雄洪古尔为保护天鹅群与恶魔搏斗。这些故事与《搜神记》中"毛衣女"的传说构成了跨地域的天鹅处女型母题,反映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对这种灵禽共同的审美取向。直到今天,哈萨克族的"天鹅舞"仍在模仿它们展翅、梳羽的姿态,每一个旋转都像是在演绎人与神禽跨越千年的精神对话。
 

     十九世纪的欧洲油画里,贵族们在湖畔射杀天鹅的场景曾被视为风雅。这种对"文明猎杀"的迷恋,在工业革命的烟尘中演变成对物种的戕害。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在《天鹅巢》中悲鸣:"它们已离开,那可爱的一族,这片水域曾是它们的家"——这不仅是对英格兰湖区生态变迁的叹息,更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生态预警。当化学药剂污染了迁徙路线上的湿地,当高压电网切断了古老的迁飞通道,那些曾在《诗经》里"雍雍鸣雁,旭日始旦"的生灵,开始在卫星地图上画出越来越破碎的迁徙弧线。
     在中国,天鹅的命运与文明进程紧密交织。敦煌壁画中"迦陵频伽"的形象,原本是天鹅与人类的复合体,象征着极乐世界的和谐共生。但到了明清时期,皇室对天鹅绒的需求导致大量捕杀,让这种生灵一度从华北湿地消失。二十世纪末,当环保工作者在新疆巴音布鲁克发现野生天鹅种群时,它们的数量已不足《汉书·苏武传》中"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所记载的百分之一。
     现代性的焦虑在天鹅身上投射出复杂的光影。城市动物园里,被修剪飞羽的天鹅在人工湖中游弋,它们的步态不再有野趣,红掌划过的不再是星河倒映的自然水域,而是漂着塑料瓶的消毒水。这种异化让我想起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喟叹,只是今天的"樊笼"早已化作钢筋水泥的丛林,将野性之美囚禁在文明的橱窗里。
 

     青海湖的保护站里,老站长展示着三十年前的工作日志。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第一只环志天鹅的故事:那只被牧民救下的小天鹅,左翅有一道箭伤,康复后连续七年回到同一处草滩越冬。这个真实的"丑小鸭"故事,让我想起丹麦作家安徒生在《天鹅的挽歌》中写的:"只有在自由的天空下,天鹅才能成为自己的诗人。"
     现代保护体系正在编织一张跨洲际的守护之网。从西伯利亚到长江中下游的迁飞路线上,21个国家建立了天鹅保护国际联盟。卫星追踪显示,一只标号为"鄂温克03"的天鹅,曾飞越喜马拉雅山脉,行程12000公里,沿途经过的每一个保护区都为它亮起了生态绿灯。这种跨越国界的协作,让《礼记·礼运》"大同"理想在羽族迁徙中得到了具象化的呈现。
     在杭州西溪湿地,生态修复工程创造了奇迹。通过恢复芦苇荡的原生植被,引入智能水质监测系统,这里重现了"曲水湾环天鹅戏"的盛景。当越冬的天鹅群降落在修复后的浅滩,它们红掌拨弄的不再是工业废水,而是带着菖蒲香气的活水。正在写生的孩子们惊呼着举起画板,他们笔下的天鹅,翅膀上倒映着蓝天白云,足下是重新绽放的睡莲——这是比任何古典诗词都更动人的生态诗篇。
 

     基因实验室的冷光灯下,研究员展示着天鹅的DNA图谱。那些双螺旋结构里,藏着比《周易》更复杂的密码:迁徙本能的遗传信息、免疫基因的演化轨迹,甚至还有与冰川期气候变迁相关的记忆片段。当我们在保护天鹅物种时,实则是在守护一部尚未破译的自然史诗,这让我想起藏族谚语:"保护飞鸟的翅膀,就是保护人类看世界的眼睛。"
     公众教育正在创造新的文化仪式。每年春季的"天鹅放飞节"上,孩子们用彩纸折成的天鹅船漂向湖心,每只纸船上都写着保护誓言。这种现代版的"放河灯",将古老的祈福传统转化为生态承诺。在苏州的园林里,昆曲演员以天鹅展翅为灵感编创的《羽衣新谱》,让水袖翻转间流淌出对自然的敬畏——传统艺术正在与现代生态意识碰撞出新的美学火花。
     站在雄安新区的"天鹅湾"生态廊道,看群鹅掠过刚抽芽的芦苇,我突然理解了文明演进的深层逻辑。当我们为天鹅保留一片栖息的水域,实则是在为人类文明保留一份原始的纯净记忆。这种记忆里,既有《诗经》"关关雎鸠"的质朴吟唱,也有未来世代对生态文明的美好期许。那些在云端舒展的白羽,不仅是自然演化的杰作,更是人类与天地万物签订的永恒约定。
     暮色四合时,天鹅群发出悠长的鸣声,那是跨越千万年的物种语言。这声音里,有冰川消融的回响,有文明兴衰的叹息,更有对共生未来的呼唤。当最后一缕霞光为它们的羽衣镀上金边,我忽然明白:保护天鹅,就是保护我们灵魂深处尚未被工业文明异化的诗意本能,就是在钢筋丛林里守护一片永不褪色的精神湿地。那些振翅的生灵啊,愿你们永远是天地间自由的逗号,在文明的长卷上,续写着生生不息的羽衣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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