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至痛,莫过于猝不及防的永别。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命运有时会先于明天降临。
当挚爱之人有一天突然离开自己,留下的不只是刻骨铭心的悲痛,更是余生无尽的追忆与思念。这种跨越生死的眷恋,在文学长河中凝结成一个永恒的主题——悼亡。
一提到悼亡词,就会想到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短短十三个字,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真挚的呼唤,这种思念如同江河奔涌,经过梦境的触碰便倾泻而出。
而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则展现了另一种悼亡的美,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之中,蕴藏着更为深沉的哀思。
当时光在枝叶间静静流淌,当枇杷树一天一天地枝繁叶茂,我对你的思念也在一寸一寸的增长,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既是昔日美好时光的见证,也是思念延续的具象。
对比这两首悼亡词,苏轼的以直抒胸臆见长,好似一盏醉人的浓酒;归有光以含蓄蕴藉取胜,正如一盏余味悠长的清茶,两者都是悼亡文学史中经典中的经典。
接下来,分享一首李清照晚年所写的悼亡词《孤雁儿》,这位有着“千古第一才女”美誉的南宋婉约派女词人,在与丈夫阴阳两隔之后,又是如何抒发心中的思念呢?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宋:李清照《孤雁儿》
李清照,字易安,易安出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她出身于名门世家,自小被书香熏染,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来到汴京居住。
汴京的繁华滋养着她的才情,她也在汴京相遇她的爱人,她的丈夫风流名士赵明诚,是一个喜好收藏金石的世家子弟。
他们情投意合,婚后的二人赌书泼茶,一同研究金石书画,携手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曼妙的时光。
李清照从来不掩饰她的幸福婚姻,从她的诗句中,我们可以读到那些令人羡慕的爱意和缠绵的思念。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采桑子·晚来一霎风兼雨》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如果这样的美好能够直到白头,那该有多好!可是命运偏偏最善捉弄人,在他们成亲20来年后的一个夏天,身患疟疾的赵明诚如同一片凋零的秋叶,匆忙离开了人世。
爱情的余温还在,爱人却先行离开了,耳畔相依相伴到永远的誓言还在回响,却已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失去丈夫的李清照,像是迷失在黑暗里,看不到一点人生的光亮,只剩下无尽的悲伤!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藤床:藤条编织的床。纸帐:茧纸做的帐子。佳思:好的心情。
这是一个初春的清晨,词人在藤床纸帐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没有新一天即将开启的喜悦,只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与悲凉。
开篇以“藤床纸帐”营造一个清雅又清冷的意境,以“说不尽无佳思”,直接抒发胸中的无限愁绪。
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玉炉:玉制的香炉或是香炉的代称。“三弄”,指“梅花三弄”的古笛曲。
“玉炉寒”,以香炉冷却后的冰凉暗示内心的孤寂;“梅心惊破”,词人听到凄美动人的笛声,触动内心的情怀,将外在的笛声与内心的悸动巧妙结合到一起。
“多少春情意”,沉浸在笛声中的词人,昔日与丈夫的浓情蜜意,美好的时光又一次在眼前浮现,对比眼前更显孤独冷清。
我的居室清幽静谧,唯有时断时续的熏香和冷却的玉炉相伴,我的情怀如水一样凄凉。窗外,有悠扬的笛声传来,它带着忧伤惊破了梅花的清梦,也唤醒我无限的幽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