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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牛与岁月的挽歌 文/刘天龙
冬天的秘密
2025-05-24 02:51:29
老黄牛与岁月的挽歌
 
豫东平原的风裹挟着盐碱地的苦涩,如同千万把细小的砂纸,在七十年代初的时光褶皱里呜咽盘旋。那场持续十年的风暴虽已接近尾声,却仍像盘踞在房梁上的老鸹,时不时抖落几片带着寒意的羽毛。破旧的广播喇叭里,语录歌的余韵还在墙根下打着转,如同不肯散去的幽魂;公社宣传栏的油墨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宛如一张饱经沧桑的老人脸,无声诉说着岁月的磨难。
 
彼时的通讯如同被蛛网缠住的信鸽,消息在阡陌间传递得迟缓又破碎。黑河宛如一位佝偻着脊背的老者,用浑浊的臂弯将刘桥村轻轻揽住。河水泛着暗褐色,像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声地见证着村庄里的悲欢离合。每到雨季,河水便会漫过堤坝,吞噬岸边的农田,仿佛在提醒人们生活的无常;而在旱季,裸露的河床布满裂缝,如同大地干裂的嘴唇,诉说着无尽的干渴。村里的人们蜷缩在集体生活的襁褓中,在物资匮乏的寒冬里相互取暖。生产队的大食堂飘出的不是饭菜香,而是混着霉味的酸气;大铁锅咕嘟咕嘟煮着岁月的清苦,伙房里的馒头小得像孩童攥紧的拳头,稀粥寡淡得如同稀释的马尿,清汤里那一小勺菜蔬,像是在苦难里浮沉的孤舟。社员们披着残月出门,踩着星辉归家,挥动的锄头挖开的不仅是板结的土地,更是在贫瘠中寻找希望的倔强;他们扛起的不仅是沉重的农具,更是一家老小生存的重担;他们咽下的不仅是粗粝的饭菜,更是生活给予的百般艰辛。
 
时光的车轮缓缓碾过,分田到户的消息如同春雷炸响在豫东的天空。当生产队长敲响那口锈迹斑斑的铜锣,全村人如潮水般涌向打麦场。破碎的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变革而忐忑;老人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挪动,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与不安;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清脆的笑声中透着对未知的好奇;大人们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紧绷的脸庞下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我攥着母亲粗糙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汗水,看着泛黄的纸卷在风中簌簌作响,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腔,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张名单,而是全家人命运的判决书。
 
分配名单像一张神秘的符咒,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泛起一阵涟漪。当“刘洪印家——大白母牛一头”的声音响起,母亲眼中泛起的泪花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那泪水里有苦尽甘来的欣慰,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对生活的感恩;父亲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震得我生疼,可那股喜悦的力量却顺着血脉传遍全身,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振奋与希望。那一刻,我看见母亲悄悄用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擦拭眼泪,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生产队干部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那头大白牛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我家院子时,宛如披着月光的使者。它的皮毛白得耀眼,像冬日里第一场纯净的雪,轻盈而圣洁;又似月光编织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高贵而典雅;更如天神赐予的白玉,温润而珍贵。琥珀色的眼眸透着温柔与坚韧,仿佛能看穿岁月的沧桑;宽阔的脊背如同坚实的小山,承载着我们全家对未来的憧憬。它低头时脖颈处的褶皱轻轻晃动,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誓言,从此,它成了我们家最尊贵的“神仙”。每天清晨,它总会准时发出低沉的哞叫,仿佛在催促我们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夜晚,它会安静地卧在牛棚里,守护着我们的梦乡。
 
农忙时节,天还未亮,黑暗如浓稠的墨汁笼罩着大地。父亲提着马灯来到牛棚,昏黄的灯光下,大白牛总会从干草堆里缓缓起身,用温热的鼻息蹭父亲的手背。它甩了甩尾巴,像是在驱散夜的寒气,任由父亲将犁具套在宽厚的肩上。当第一缕晨曦染红天际,一人一牛便踏入田野。露水打湿了它的四蹄,泥土在它脚下翻卷,脖颈上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惊起了沉睡的麻雀。父亲扶着犁,嘴里吆喝着,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我跟在后面,看着它身上的汗水浸透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那是它用辛劳编织的勋章。春播时,它拉着犁在田间来回穿梭,犁出一道道笔直的垄沟,如同在大地上书写着希望的诗篇;秋收时,它驮着满满的粮食,步伐稳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在向人们展示丰收的喜悦。
 
然而,命运的苦难总是接踵而至。那年夏天,暴雨如注,黑河的水位疯长。地里的麦子急需抢收,大白牛却发着高烧,鼻孔喷出灼热的气息。父亲望着阴沉的天空,又摸了摸老伙计滚烫的额头,眼眶泛红。可当他转身要去借邻居的牛时,大白牛却挣扎着站起,用头轻轻拱他的后背。雨水浇在它颤抖的身躯上,它却固执地走向麦田,蹄子陷进泥里又拔出,一步一步,在泥泞中踏出希望的轨迹。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它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终于,在抢收完最后一垄麦子后,它瘫倒在地,累得再也站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四处求医问药,想尽了办法。村里的老兽医摇着头说:“这牛是累坏了,年纪也大了,怕是熬不过去了。”父亲蹲在牛棚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雾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悲伤,那是一个男人最无助的时刻。母亲偷偷抹着眼泪,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了,想给大白牛补补身子,可大白牛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每天守在它的身边,给它喂水,陪它说话,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希望它能再次站起来,像以前一样,和父亲一起走向田野。
 
那个夜晚,月光洒在空荡荡的牛棚里,草料槽还留着它未吃完的青草。我蜷缩在墙角,恍惚间又听见铜铃的声响,看见它踏着露水走向田野的身影。大白牛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它缓缓地转过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们,仿佛在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它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那是对我们的不舍,也是对这片土地的眷恋。随着最后一声微弱的哞叫,它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母亲放声大哭,父亲紧紧抱住大白牛的头,泪水滴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我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仿佛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
 
大白牛离去后,父亲把它埋葬在村头的老柳树下。那棵老柳树见证了村庄的变迁,也见证了大白牛的一生。老柳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大白牛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那声音里有不舍,有牵挂,也有对我们的祝福。我们在坟前种下了一束野花,希望它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孤单,不再劳累。每到清明,我们都会去给它扫墓,带上它最爱吃的草料。站在坟前,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总会不自觉地流下来。
 
如今,豫东平原上收割机的轰鸣代替了牛铃声。每当我走过那片田野,老柳树的枝条总会轻轻拂过脸颊,像是大白牛温柔的触碰。树下的野花年年盛开,就像它从未离去,继续守护着这片它深爱的土地。那些与老黄牛共度的岁月,早已刻进我的生命,成为照亮我人生道路的永恒星光,在时光的长河中,闪耀着永不熄灭的温暖光芒。它教会我坚韧与奉献,让我明白,在困境中坚守希望的力量;它让我懂得,人与动物之间那份纯粹而深厚的情感,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我常常想,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大白牛依然在田野上悠然地走着,父亲扶着犁,我跟在后面,那将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美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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