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太虚先生，少时意气如虹霓，常自负济世才，每论世事则慷慨击节曰："丈夫当奋羽云霄，岂能效燕雀营营于檐下乎！"遂束发入仕，登公门之阶，意气风发，心欲振翼九霄。

初入衙署，案牍如山叠，青蚨数串酬薄薪，日日奔走于朱门高槛间。朝迎晨露，暮送星辉，案牍劳形，常至夜分。然所理者，不过细碎琐务，如蚁衔粒，如蜂采蕊，营营终日，不见微功。同僚相语，无非上司之喜怒，岁考之殿最；耳所闻者，唯门枢转动之呻吟，笔尖刮纸之窸窣。先生始觉志气消磨，昔日青云之志，竟如春冰渐释于尘埃之下矣。

一日值宿衙斋，更深烛微，灯焰将烬。忽闻窸窣声起，先生秉烛窥之，乃硕鼠啮题封处朱墨，啮啮不止。先生细观良久，忽悟此卷宗明日虽将星火传递于各署，然辗转复辗转，终不过积尘高阁，尽成蠹鱼之食粮——此时啮啮之声，岂非代天理而预毁之乎？于是掷笔长叹："劳心者役于名，劳力者役于利，今方知皆役于虚妄也！"昔时自许凌云之翼，竟不过樊笼中一羽耳。彼时顿悟，庄生梦蝶，醒后不知蝶我孰真；吾辈案牍之役，亦蝶梦一场，终日忙碌于茧内，何曾破壁识得天地本来面目？

翌日挂冠而去，如释重负。隐于北阜之下，采菊莳豆，观云听松。偶遇旧日同僚策马过其门，冠带俨然，然形容枯槁，面如槁木。太虚先生引之观山色，饮清泉，言笑晏晏。同僚怅然问曰："君弃功名如敝屣，竟何所得耶？"先生笑指远岫流云："君不见薪尽火传之理乎？薪燃为灰烬，火则传于新柴，此乃真义之续。吾今舍案牍之枯薪，得生命之真火——朝暮所拥，岂非万古青山？"

归后太虚先生书此语于壁间："世人役役，皆薪上之火也；惟破薪之形骸者，乃见火之真光永存。"后来者过其庐，见题壁之言，皆驻足沉思，如闻晨钟。薪尽火传，薪尽火传，世人营营役役，岂非薪上之火？唯能破除形骸之役者，方见真火灼灼，照破万古长夜。

彼案牍之牢，乃心自铸之枷锁；所谓功业，不过如鼠齿间朱墨，啮啮成尘。庄生晓梦，非关蝶翼之虚实；破茧而出，方知天光之无垠。人生逆旅，非为攀附青霄之阶而设，实为照见心灯之台。真火自内，本无需外求薪传——此光常明，何曾灭于案牍尘劳之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