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重阳节时,我收到朋友相赠的艾绒枕。朋友在江南水乡生活多年,热爱写作。他在一篇文章里提到,江南人家重阳节有个习俗:用干香的艾草做枕头,赠送给长辈或亲朋好友。
我曾去过那个江南水乡,那里水网密布,白墙黑瓦。我喜欢那里白天的小桥流水,夜晚的渔舟唱晚,尤其喜欢那里重阳互赠艾绒枕的独特民俗,也由此产生了亲手做艾绒枕的冲动。
在又一个重阳即将到来时,妻子说我们采艾去吧,要做艾枕,先采艾草。于是,我们来到朋友所在的水乡小镇,朋友带我们走进了村外的田野。田野上的秋阳下,艾草果然不少。放眼望去,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艾草,人还没有走近,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那阵阵扑鼻的清香,已令人心醉。
置身草丛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艾草叶片细长,茎干挺直,大概是因它们的根系在土里相互缠绕,再生长蔓延成片。这些土生土长的艾草们,没有温室里花草的娇艳柔弱,但却不嫌田野的质朴平凡,坚韧顽强地生长,自由自在地舒展,无拘无束地摇曳。
我们一头扎进艾草丛中,将一株株艾草采撷进布袋中,任露水打湿衣裳,任泥土沾满鞋底。为了获得制作艾绒枕的全程体验,我们手脚并用地穿梭在艾草繁茂的田野里,将一株株艾草轻轻采下。面对整个长满艾草的田野,我们如同拥有漫山遍野的绿色宝藏那般富足。秋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艾草青青地长在身边,这些都是生活的赐予,我们在感恩中尽情笑纳。
直起腰时才发现,采艾的还有不少当地的农妇。她们身着蓝布衣衫,挎着竹编的篮子,穿行在艾草丛中,质朴的面容洋溢着笑容,采艾的熟练动作令我们自愧不如。朋友说,她们也是采艾做枕的。
回到家里,我们立即将两袋艾草放到秋阳下,均匀摊开晾晒。那段日子,无论是将它们摊晒在后院里,还是晾开在阳台上,家里都充满了艾草的清香。妻子每天精心照料着,一连几天过去,艾草色泽由翠绿变成深绿,叶片也由水润逐渐枯萎干燥,直至给人干脆酥软的感觉,手摸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剩下的工序是缝制枕套。妻先用白布做了个布套,然后开始填充干艾草。她牵着枕芯口,我便将干燥的艾草小心翼翼地填充进去。双手捧满干艾草,感觉它们正轻轻地触碰着你的手心,那种温暖踏实难以言表。晒干的艾草悉数装进去后,形成一个鼓鼓囊囊的艾绒枕。妻又拿出蓝底白花的棉布,精心做成枕头的外套,并镶上了白色的荷叶边,小巧雅致,十分可爱。
拥有了亲手制作的艾绒枕,我和妻算作互赠。每当在灯下看书或在电脑前码字,我总要将它拥在怀里,让艾草的馨香陪伴着我,须臾不能离开。后来,它甚至成了我读书写作的必备物,成为一种影响至深的个人癖好,就像有些人读书或写作,必须要净手焚香一样。虽然唤作艾绒枕,我们却并没有将它枕在头下,而是将它作为一个大香囊放在枕边,闻着艾草的香味入眠。有时一个翻身,头挨碰着了它,它便如知心的朋友一般,立即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知道我的心事,理解我的愁烦,如温馨的劝慰,如绵绵的情话。
因爱艾绒枕,我闲暇便去收集有关记载。《本草纲目》中记载:“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回阳、救逆、固脱、温中、散寒、除湿、行气、活血、祛痰、止咳、平喘、安胎、防虫、解毒等作用。”至此我方知,艾草有如此多的功效和美德,真君子之风也。
相伴艾绒枕久了,我对艾香的理解也更深了。我揣摩艾草的香味,不是茉莉的清香,不是桂花的浓香,不是荷花的幽香,也不是菊花的冷香。它香中带苦,苦中含甘,不腻不媚,不卑不亢,有田野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有金灿灿黄澄澄的秋天的味道。
怀抱艾绒枕,就像面对赠枕的友人。朋友曾说:“每晚枕着艾绒入睡,就像枕着秋天的温暖和故事入睡,让那淡淡的芳香陪伴着睡前的思绪进入梦乡,或者抚慰因神经衰弱造成的失眠的苦恼,那是多么功利而又诗意浪漫的事。”
但愿人长久,年年共艾香。重阳有艾绒枕相伴,我感觉温暖而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