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声

比如除夕，钟声里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

如留声机里的旧人。铜一直奔跑

至今无法歇息，春天只能与它合拍

不可逼它说出实话

乌 云

乌云把天空灰色的大衣，裹了又裹

读过的志怪小说，慢腾腾地

聚拢，赶路

像是它们自己操作的前途

一片黯淡

机舱里常温的脸谱，对着散装的光芒

有时，光芒们只是一个个形容词而已    

如同，感冒药中被捣碎的

两粒VC

空姐一天天老起来，胭脂的费用

和年龄成正比，这一点，更像

我在空中默念到的一个怪怪的名词

墓 地

斑鸠的叫声，狠狠地推了女贞树叶

一下，落在通往墓地的盲行道上

撕一张日历，日子便死去一天

活得最久的那张，刻在碑上

被亲人们留着，如果还有亲人的话

天色向晚，当我想起要下雨时

大地已经储满了泪水

迟 暮

大地迟暮。老旧卡车是松垮的牙齿

荒野的树，有一棵无一棵

像是作为鱼的大地缺氧时冒出的

气泡。死亡的恐惧

把他们用夜晚粘在一起

遍地都是大雁被中伤时坠落的

影子的零件

民谣枯瘦的手，想要拼凑出一艘船

用来纪念搁浅的航线

石油的膝盖滑液已被抽空

大地虚名的架子，立在所有的河

被没收身份的入海口。边纠结

边淹沒

大海被自己诅咒成一片片

巨浪的伤口，而大地在承受疼痛

沥青的癣，成为大地皮肤上

永世不得翻身的顽疾

工业的铁钳把一切的鸟，飞过的

痕迹    

拧成一股钢丝粗壮的悲鸣

天空跌倒时，臭氧层空洞的淤青

将笼罩被催眠的钳工，和我们

群居的乌鸦，不止一次地摸拟

核弹的飞翔，这是大地将要长出的

翅膀

冬天的高铁

吊车在安装童话，冬眠的川西坝子

用雾霾裹着青蛙铅一样沉着的鼾声

刷过油漆的栅栏，用科学的方式

限制想象，我身上即使附满鹅毛

也是无法飞翔

花朵，我们只需要花朵，在车厢

用女人的身姿擦拭玻璃

每一个站台都是一个黎明

时间被混浊的鱼肚白，压迫得    

喘不过气来

雨 夜

降临人间的雨，迫不得已。原野

已成划烂的蛋糕

到处都是抱着自己哭泣的泪滴

把胃写疼的诗人，用多余的疼撑开

伞，提醒哭累的银杏

被规矩修剪掉的枝桠，死一次

就用尸体把天空烧疼一次

在灯光的雨柱中蠕动的货车，沦为

穿着雨衣的街道上游荡的守夜人

溅起的泥点

是碾压出疼痛的告密者，和雨滴的

哀歌

深夜紧张地捂住地铁口

那么多渴望爱的人，早已被风吹散    

皮卡车

整整一皮卡车的谎言在高速公路上驰行

目的地

是一夜之间，被涂绿的荒漠

护栏在规劝那些试图自杀的言论

它们拥挤在密封的车厢中加速衰老

直到死亡。尸体

成为一张白布新的谎言

盖在老谎言缩水的身上，玻璃样透明

不甘心成为包装的皮卡车

跑得越快，谎言们的呼啸声越高

空中争吵的两枚月亮，目中无人

像是失灵的刹车

封闭的高速公路上，服务区的肿瘤

不停地鼓吹速度与目标    

出口，如同一枚毒针

给皮卡车放完血后，把成片的沙砾

指给

正在吃草的城市，和它庞大的阴影

寄居在天空的风

寄居在天空的风，把乌鸦的皮鞋

遗失在黄昏的烟囱里

运输化肥的货车，给满车厢的春天

裹紧外套

让我无法指证哪一株心怀黑暗

营养不良的春天，开始虚张声势

风越来越老

我每一次低头，都像是为它默哀

撑黑伞的女人，把自己走成乌鸦

身后，是满目的……风的尸体

被绑架的水

年迈的石灰在墙壁上再也站不住

信仰是他们的拐杖

春天解开足迹的绳索，大地的水

和足迹混为一谈

泛滥成过去的样子

一个人对着与墙一样高的风说：

你是过去，砍过船桅，杀过船长

被绑架的水，藏在房间破旧的历史中

谁解开它，谁就会被淹没    

众多的年龄如同墓碑

时间像是被乱刀剁碎的白菜帮子

总有一个人会对趴在地上的风说：

你是纸盒里的水

其实，你知道自己砍过船桅

你杀死的船长是你刚喝下的水

【作者简介】

        龚学敏，九寨沟人，居成都。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濒临》《新成都诗歌》《经济舱》等，以及李商隐诗歌译注《像李商隐一样写诗》，散文集《吃出来的人生观》。

来源：中国诗歌学会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