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青

近日，我学着抖音里的方法给女儿做鸡蛋羹。先将鸡蛋顺着一个方向打散，然后倒进滤网滤掉泡沫，加入盐和温水，搅拌均匀，再在碗口盖一层保鲜膜，用牙签扎些小孔，隔水蒸十来分钟。

　　鸡蛋羹蒸好上桌，果然细腻嫩滑！女儿连连称赞：“爸爸真棒！”她竖起的大拇指，精准地按在我额头正中央。我递给女儿一把汤匙，她快速将鸡蛋羹舀进自己碗里，把蒸蛋碗推向一边。我拿起蛋碗，用汤匙细细刮净内壁挂着的蛋羹，盛上一勺饭，用汤匙底部按住饭粒在碗内壁来回拖动，很快就将鸡蛋羹和饭粒完美融合在一起。

      “爸爸，您为什么总是吃我舀剩的鸡蛋呀？”

　　“以前你爷爷也是这样吃的呀，我是向你爷爷学的。”

　　女儿一边吃，一边听我讲述儿时父亲蒸鸡蛋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兄妹众多的大家庭，小时候，生活十分艰苦，缺米少油，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次鱼和肉。虽然家中养了很多鸡，但鸡蛋大多用来换钱贴补家用，父亲偶尔会“大方”一回，蒸碗鸡蛋羹给我们打打牙祭。

　　那时候，父亲总是在口径一米有余的老天锅里焖苕喂猪。待灶里没了明火，他拿来两个鸡蛋，敲进一只粗瓷蓝边碗里，加入盐和大半瓢井水，搅匀后放进焖苕的锅里，盖好锅盖，塞上抹布严防跑气。

　　开饭了，父亲拿起瓷汤匙，将鸡蛋羹均匀分配到我们兄妹几个的碗里，最后，只剩碗边、碗底挂着零星蛋羹。父亲用汤匙在碗内壁来回刮动，然后盛上米饭，用汤匙底部按住米饭在碗里拖动，待米饭吃完，那碗里看不到一丁点儿蒸鸡蛋的印痕，就像洗过一样贼亮贼亮的。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父亲给我们蒸过韭菜鸡蛋、肉沫鸡蛋、虾仁鸡蛋……虽然品种越来越多，口味也越来越好，但不变的是鸡蛋羹上桌，父亲总会让我们兄妹几个先吃，他再把鸡蛋碗刮得干干净净。刮碗发出的声响，如父爱一样醇厚深沉，陪伴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基本靠流食和吊瓶维持生命。我隔三差五蒸一碗鸡蛋羹送到医院，父亲和以往一样，拿起汤匙舀几下倒进我的碗里，然后靠在床头，用汤匙刮净蒸蛋碗。进入弥留状态的那天，我又送去一碗蒸鸡蛋，他已无力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臂，使尽全力微张双眼，示意我先舀出一部分。我侧过身，舀了几汤匙出来，强忍不住的眼泪哗啦啦滴落在碗里。我喂一小勺蛋羹到父亲嘴边，他轻轻翕动了几下嘴唇，没能喝进去。脸上痛苦地挤出一丝笑容，眼角却渗出了浑浊的泪水……就在那晚，父亲离我们而去。

　　回老家清理遗物时，在破旧的木质碗柜里，我找到了父亲生前给我们蒸鸡蛋用的那只粗瓷蓝边碗。下葬时，我把它倒扣在父亲的坟头，三个响头重重叩在碗底上，三声闷响与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父亲的坟前回响……

　　一晃父亲去世八年了，如今，女儿也爱上了我做的蒸鸡蛋。晚餐时，我把蒸鸡蛋端上桌，女儿抢先拿起汤匙，用力舀了几勺鸡蛋羹倒进我的碗里，然后学着我的样子，盛一勺米饭，用汤匙刮碗、擦拭、拌饭……此情此景，一种无法言表的暖流在我心头流淌，很浓烈，也很清甜。

一碗蒸鸡蛋，饱含的美德与爱意，在我家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