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经的回声

你走后，水就记下了方向，

不再问源头，只往梦里漂。

春树的影子斜斜倒进湖心，

雨点，是你写过的诗句倒读。

我试着从你的回声里出发，

踏着溪流的反复，像走在你掌纹中。

一朵月见草，在黄昏里微启，

替你回应每一声未完的呼唤。

祖母，那本没有结尾的水经，

我一页页读，读到水中月散、岸边灯灭，

你未说完的寂静，便化作

溪水背后的那缕风，轻拂我发梢。

而我，一如那花的影子，

在水面轻飘，为你盛开也为你沉落。

2｜梦渡之舟

昨夜我又回到你种瓜的地方，

那条向南的小溪没变，

梦里的你，把黄豆、盐巴、香火

都包进小小船舱，一起渡我过暮色。

船身轻得像你的咳嗽声，

一桨，一桨，把我送向含泪的渡口。

没有墓碑，只有水波记得

你一生低调的温暖与沉静。

月见草摇晃着光，

是你在梦里不肯转身的神情。

你没说话，只把那本水经留给我，

每页空白，都是一口省下的叮咛。

3｜柳岸灯火

村子总是灯火未眠，

柳枝低垂，仿佛要听水讲故事。

我坐在你用过的竹椅上，

看那条溪从我童年里淌过。

谁家的老灶还烧着你传下的做法？

谁还记得你用一根麻线缝补春天？

而我只认得你坐在门口

一针一线，缝出整个黄昏。

水靠近灯火时，慢了脚步，

有谁的名字被悄悄叫了一遍，

就像柳枝微颤，在说：

"别走太远，别忘了回家。"

4｜永不结冰的河

有一条河，永不结冰，

在我体内低声流淌。

每当世界沉默，它就开口，

像你一口家乡话，轻柔却有力。

它说过的故事都和你有关，

关于咸菜缸、老碗柜、纳鞋底的手，

关于夜里哄我入睡、风一吹你就醒的眼。

我在这河边站了很多年，

不为等谁，只为听水说一句真话。

它终于告诉我：

"你走得再远，也从未离开。"

5｜祖母的针

她的针，藏在褪色的枕头底下，

针眼小得只够穿过一根白发。

祖母坐在光的边缘，

一寸寸缝起我们的旧年。

她不说疼，只问线够不够，

不讲远方，只问鞋底磨没磨穿。

水在屋后慢慢流，

像她一生小心翼翼地让一滴泪

不落在别人面前。

针挑起的是破损的布，

也挑起我缝不回的童年。

她说："慢一点缝，才不走形。"

可人生哪有样板，

我总缝得歪歪扭扭，

像想她的方式。

有一天她没再缝，

天气很好，连水都不响。

枕头底下的针我没动，

它像她，安静地守着不再提起的名字。

6｜水的方式

水不会教你如何哭泣，

但它会在你最安静的时候，流过心底最软的地方。

祖母用它煮粥、洗发、熬夜守岁，

后来我用它写诗、落泪、向岁月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