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秀凤
从我记事儿起,父亲就在村委会上班,每天都起早贪黑。母亲说,别人都没这么忙,都能分担一些家里的农活,只有父亲太实在了,可忙来忙去家里也没沾过什么光儿。
是的,父亲是一个实在人,干什么事都特别认真,他常说,做事儿要有头有尾、稳稳当当,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事儿办好。
我记得那个年代,村委会每年都要向种地的村民征收“提留款”,有些村民会找各种理由不想交或延期交,当时担任村委会小队长的父亲,每次都要去“扮红脸儿”,想尽办法让大伙快点交上来,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
当然,有的村民家里的确有困难,父亲就会帮着想法子。平时生活中村民们遇到难处时,父亲也会第一个站出来,所以还有好些村民是感激父亲的。
家中兄妹三人,我最小。
我从小性格偏内向,长的也矮小,父亲给我起了个名字“球子”。当时母亲不同意叫这名字,但父亲喜欢,后来大伙就叫开了。直到现在我回老家,仍有好多亲戚都叫我“球子”。
父亲最稀罕我了,总偷偷给我钱,有时候给五毛,有时候给一块钱,让我买糖吃。我就拿着这钱买好多糖球和小伙伴们分享,那时候的糖可真甜啊!
有一次,父亲要去乡里办事,哥和姐都嚷嚷着要跟着去,父亲却说他去办正事不能带小孩儿,哥和姐只好作罢。只有我不甘心,偷偷地跟了上去。
父亲骑着自行车刚走出屯子,突然发现我缀在他自行车后面,他赶紧停下来,二话没说,把我抱上后座,让我搂着他的腰,还叮嘱我,脚一定要离车轮远点。
骑了一段路后,父亲停下了车,让我下车站在原地,这时我才发现面前有一条深沟。
父亲先扛着自行车跳过深沟,又折返回来抱着我跳了过去。这么来回折腾,微胖的父亲已经满头大汗了。
到了乡里,父亲给我买了糖球、饼干后把我送到亲戚家,说等他办完事来接我。天黑前我和父亲一起回家时,哥姐都特别生气……
那条沟一直存在了好多年,后来,我长大,自己就能跳过去了。
父亲还老怕我挨欺负,常嘱咐我说,咱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不能受别人欺负,让我有事儿一定和他说。其实,我在小伙伴当中的人缘很好,也从来不惹事儿,就算跟小伙伴发生矛盾了,我都是自己扛,自己想办法解决,从来没像哥和姐那样,哭咧咧地回家找家长。
我上中学那一年,父亲已经是村党支部书记了,那时他更忙了,但只要他一有时间就会骑着摩托车接送上下学,父亲说我长的小,怕我走不动。后来,我就偷偷地学骑摩托,学会后我跟父亲说我要自己骑摩托车上学。父亲说那可不行,我一个人来回太危险了。可是父亲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一咬牙,给我买了一辆二手“本田125”摩托车。
要知道,那个年代在农村,能骑自行车上学都是件奢侈的事儿了。可在我13岁那年,我就能骑着摩托车上学,那时别提有多神气了!
一次偶然机会,我被体校教练选中了,就这样我去了体校。在体校待了6年,先后练过田径、射击、举重。由于专业队训练很严格,所以那几年我几乎没怎么回家,总是父亲去看我,每次去都会带很多母亲为我做的好吃的,我跟他说,下次别拿了,我降体重不能随便吃东西,只能吃队里的专业配餐,可是他总是不听,依然会带很多好吃的给我。
后来,父亲和母亲离开屯子搬到了哈尔滨,和哥嫂住在一起,我却来到了绥化工作。
我和父亲虽然说话不多,但他有啥事儿都会先跟我说,因为他觉得母亲老是管着他,不向着他。父亲愿意和老家的亲戚和老朋友联系,常常把电话费打没了,我就偷偷地给他交,他有个人情往份儿的我也会偷偷地给他钱。有一次,父亲坐公交车把工资弄丢了,这可把他急坏了,因为他怕母亲知道了会上火,赶紧告诉了我,我第一时间赶回家,把我的工资偷偷给了他,让他拿去交差。后来,父亲去世好几年了,我和母亲闲聊时才提起这件事儿。
再后来,父亲得了脑梗,看到他蹒跚地走路,我心里很难过。那一刻,我想起了年轻时的父亲抱我、背我的情景,可年老的父亲再也不能抱我了……
每次回家看他,他都说不要老回来,要好好上班,别耽误工作。那时我还能和他简单聊聊工作上的事儿。
两年后,父亲卧床了,也消瘦了,但有母亲的照顾,父亲的状态还挺好,也很干净,母亲说,父亲干净惯了,这样他才舒服。
卧床第二年,父亲病情加重,已经不认识我了。但我喂他吃饭时,他还会流泪……
卧床第三年,父亲去世了。
母亲说,父亲如果听医生的话,多锻炼身体,饮食、作息上再多注意,也许能多活几年。母亲最后说,父亲就听我的话,我说啥他都不反驳,他一直都想来到我身边……那一刻,我心如刀绞,说不出来有多愧疚。我恨自己,如果我经常回去看看他,经常跟他说说话,也许他真的能多活几年;如果我能早些懂事,如果我能早些把他接到我身边……可一切都晚了,这种悔恨会在我心里一辈子……
现在我每次回忆起父亲,都是他年轻时的画面。
那时,他背我、抱我,给我洗衣服,给我钱,从未打骂过我,从来都解理我、支持我。可是我,长大后却很少回家,很少和他待在一起,对他照顾的也很少,都说天下没有不欠父母的儿女,而我欠得更多……
今年,父亲去世7年了,我才敢提笔回忆和父亲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