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去转田埂
陈树宁
母亲爱去转田埂。
搬到了铁路西的新建队,母亲常常爱去屋子旁边宅基地的田埂上转一转。田埂就像是她的另一个家一样,一时不去,她的心里就像缺少了一点什么。
我们原本住在铁路东,东干渠下洪西七队。那是个老村庄,人口多,可用地少,村子里房子盖的稠密,门前屋后根本没有可耕种的宅基地。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铁路东的几个队,在铁路西的荒滩上开垦一些生地,简单种植一些产量很低的糜子和高粱。
七二年,为了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铁路东的五、六、七、八四个队,各抽调了一些农户组成了一个新建队。
新建队房统一建,一律坐北朝南,两排整齐泥胚房,中间是笔直宽阔的通道,根据家里的人口的多少,房屋的间数不一样。人口多,就建成虎抱头的样式,人口少,就是一大一小三间房。
我们家人口多,住在西排第一家。刚搬过去的时候,房子的西边是一片大碱坑,盐碱大的地方寸草不生。南面和西面,各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毛渠,东西走向的支渠。于是,春夏水下来了,黄泥汤一样黄河水携带者大量的富含营养的泥沙,正好可以澄田改良土壤,春秋再把渠沟里的泥土挖出来,撒在低洼的盐碱地里。
经过几年的改良,一亩多平整的自留地整理了出来。连年的挖渠,渠坝越来越宽,肥沃的黄泥渠坝适合于各种植物的生长,芦苇疯涨,苦苦菜遍地,让我们见识了随风摇曳的“蒹葭苍苍”,蒲公英漫天飞舞的景象。满梗各种野菜、野花、野草在不同的季节绚烂争艳。
母亲有了用武之地。
田埂就在自家的房前屋旁,母亲来去方便,母亲领着我们出去田埂上除杂草,种杨栽柳,她可以随时种植心爱的菜。什么时节应该立几沟葱,种葵花,葫芦,茭瓜,哪一小段种蚕豆,豌豆,花豆,那个地段将要栽种洋姜,土豆。这些都装在母亲的心里,像每年的四季必然到来一样,有条不紊地在母亲的田埂上变换着。田埂上的颜色,也随了这季节,或是翠绿,或是金黄,让人喜爱不已。
费孝通先生曾在《乡土中国》中写到“乡下人离不了泥土”。我的母亲,她的生命深深地扎在泥土里,连田埂也见缝插针,那田埂也想魔术师手里的百宝箱,即使在物质匮乏青黄不接的年月里,也能随手变出各种调饭的菜蔬。每每做饭前,母亲系着围裙,沿着田埂转一圈,什么韭菜、葱、苦苦菜、猪耳朵(车前草)、面灰条、蚕豆、豌豆、花豆、洋姜,面葫芦、老茭瓜、青萝卜、黄萝卜等等,遇到下过雨,那围裙里总会有肥美的蘑菇,让一家人的饭食不单调。
有一年,田埂上向日葵获得了大丰收,脸盆大的葵花头沉甸甸的低着头,母亲让我们削下葵花,扔到房顶晒干,再用棒槌槌下葵花子。到了冬天,炒好葵花籽,满满几蛇皮袋,她就和邻居徐奶奶商量,一起坐火车到平罗,汝箕沟去买。不料正赶上割“资本主义尾巴”,到西大滩瓜子全被没收,人也被遣送回来。从此断了母亲做小生意的念头。“资本主义尾巴”被割了几次,母亲就化整为零,田埂上,这几颗,哪儿一丛掩映在荒草中慢慢长大。
包产到户后,日子一天天好了,母亲也一天天老了,我也一天天走远了,因为我离家读书了。我常说:屋旁有一大块自留地,那田埂就不要管了。母亲却笑着说:“怎能不管,田埂土质好,不需要操多大的心,种啥长啥,不让我管,心里总像少了点什么,土地里总的长点东西才行啊……”母亲离不开她的田埂。
如今,母亲离开我三十三年了,老屋也片砖不留,变成了一大块地。那田埂也被新修泊油路和石板铺就得水渠代替,变得一片荒芜。母亲的田埂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再也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