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0期内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注定是天下每一个子女的遗憾。我们总是在亲人们离去的时候，才会突然间发现还有那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了。

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母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一生勤劳、善良、刚强而又伟大，浓浓的母爱就像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们兄弟姐妹以及下一辈的孩子们。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年在外面打工，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只为多挣点钱养活一家人，而终因积劳成疾过早离世。是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8个孩子，苦熬苦盼地熬过了生活。

那时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靠着刚刚当上学徒工的哥哥从微薄的工资中再咬着牙省出一点点钱来贴补家用。从我记事起家里的生活就非常困难，为了每个月的粮食能够接济上，母亲总是把供应的细粮换成粗粮——那时一斤大米或者白面可以换两斤高梁米或者玉米面。我们家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饺子和大米饭。家里养了几只鸡，但从来舍不得吃鸡蛋，母亲要拿到街上卖掉应急。每到收了秋，母亲都会到周边农村的地里捡剩下的玉米、黄豆、白菜……能充饥的东西全部捡回来；天冷了母亲还要出去捡柴，扫人家装剩下的煤底儿。

为了我们不挨饿不受冻，那些年母亲受尽了苦，操碎了心，一个人带着8个孩子，生存的艰难是可想而知。母亲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都能好好地长大成人，这个精神支柱让她坚强地一天天挺了过来。

后来我们相继长大，参加了工作，结婚成家、生儿育女，母亲又帮着我们带孩子。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这么多家庭的孩子，多数都是由母亲帮着带大的。母亲善良、宽厚，全家四代儿孙满堂，加起来有几十口人，她从没有说过哪个不好。每逢年节和母亲的生日，我们都愿意围在她的身旁。

岁月流逝，一天比一天衰老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我分到新房后把她接到了身边，但母亲还没享几天福就因青光眼做了手术，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失明了。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儿女有了好的生活条件时，却再也看不到了……

2021年起，母亲的生活就基本不能自理了。吞咽功能障碍让她吃不下任何饭菜，从开始还能喝点粥到后来只能用针管一点点注射流食，这种状况维持了近两年的时间。为了方便照顾病重的母亲，我和她挨着睡在同一张床上。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月，母亲又患了疱疹，半边脸和脖子上长满了水泡。可就是这样，连流食都咽不下去了，夜里还常常摸索着，吃力地帮我拽好被子……而我，守在母亲的身旁，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地消瘦，像一根就要燃尽的蜡烛将最后一点火苗慢慢地熄灭却无能为力，心中疼痛难抑。

母亲终于闭上了眼睛，我哭喊着无法接受她的离去。尽管大家都说我尽力了，我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遗憾和自责。我后悔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段，没有多喂她几次流食，让她多吃一点。尤其在母亲临终前的那个早晨，天还没有亮，母亲说口渴想喝点水，我当时太困了，迷迷糊糊地说“过会儿我给你倒”。我没想到那是母亲要的最后一口水，是她在这个世间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她没能等到我起来后给她倒的那口水——原本能够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却没有做到！母亲一定是忍了很久，渴得实在耐不住了才会开口叫我的啊……我怎么能够原谅自己？

我们将母亲安葬在了一个有山有水、环境清幽的墓地，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不会再有病痛，愿她安息。

尽管我知道，儿女们所有的缺憾都会得到父母的一贯宽容，但我的心却一直为自己最后的“失职”而不安。我只愿天下所有的儿女，都能少些、再少些如我这般的遗憾——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原标题《妈妈，我怎么能够原谅自己》

作者：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