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山崖壁之上,石門銘靜靜嵌立於峭壁之間,歲月風霜刻蝕之下,那字跡的線條竟未磨滅,反而愈發顯出金石般沉甸甸的氣息。凝神細看,但見那些筆畫之形貌,直如金繩鐵索,又似蒼藤古樹,盤繞交錯,分明還氤氳著古篆籀文那沉厚蒼茫的靈魂餘韻。

石門銘的線條,多作圓轉之姿,在轉折處尤為明顯。譬如“石”字左上角之轉折,絕無方硬棱角,倒像篆書般圓潤流轉,內蓄著一股柔韌的張力。此處仿佛看見青銅鑄造時熔漿流動凝結的痕跡,也似籀文那渾圓勁健的筆勢,悄然潛入這北朝石刻的筋骨之中,使刻板方正的楷書竟也回響著古樸渾穆的樂聲。
再細品那豎畫,其筆力尤為沉著。中段並非輕飄掠過,而是飽滿如鑄,深具篆籀“玉箸”之遺意。如“門”字右邊豎筆,如渾然天成,如古藤般虯勁挺拔,靜立於時光深處,顯示著一種不懼風雨侵蝕的頑強生命力。此等線條之厚實,直如古鼎紋飾之沉澱,亦似籀文筆下所呈現的原始力量,在粗獷的摩崖石壁之上,竟將這般古意錘煉得更加沉鬱。
最令人動容者,是石門銘筆畫中那特有的“屋漏痕”質感。如“銘”字右邊“口”部轉折處,線條邊緣並非光滑如削,反有微微的漶漫與毛澀,似久經風雨浸潤的痕跡,又似筆鋒在粗礪石面上艱澀前行時留下的呼吸與脈搏。這正是篆籀古法所崇的“錐畫沙”境界,非刻意造作,而是筆墨與載體在時間中交鋒後自然沉澱的滄桑與力度。它遠非唐楷那種精工雕琢的完美,卻是歲月與自然合力雕刻的傑作。

當後世書法被法度所馴服,在精緻的蠶頭燕尾中走向纖巧與程式時,石門銘以其粗服亂頭之姿,卻意外地銜接起了遠古篆籀的血脈。其線條不似後來楷書的筆筆提按分明,卻更接近古文字那種渾然一體、如鑄如刻的生命狀態,是真正從大地深處生長出來的力量。這不單單是技法的留痕,更是對書法本真氣象的倔強守護。

我們在石門銘的線條間,所觸摸到的正是篆籀那未曾冷卻的靈魂餘溫。當筆鋒在石上艱澀地行走,它不自覺地喚醒了更為古老的血脈,將先民們“仰觀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龜文鳥跡之象”時那種對天地線條的虔敬摹寫,凝結在粗獷而充滿生命律動的點畫之中。

千年風雨襲擊之下,那石壁上的線條,依然像是一條條蜿蜒流動的生命之河,它不單單是書寫,而是將文字初生時所攜帶的天地氣韻,在石上再次點燃——這火焰,燒穿了時光,映照著書法深處那永恆不滅的,來自古老大地的呼吸與脈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