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周,把所有农机的保养台账搬来。”他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膝盖处还沾着今早调试收割机时的黄油。员工老周抱着账本过来,眼镜片映着正午的阳光:“蒋总,保养费用比去年涨了...”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拖拉机断断续续的轰鸣,像患了哮喘的老人。
检修棚里热浪翻滚,机油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蒋金锋趴在青贮收割机底下,手电筒光柱扫过链条箱,停在一颗松动的螺栓上:“这玩意儿要是掉了,链条能把齿轮打废。”他拧动扳手,金属碰撞声在棚内回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天天保养,有必要吗?”年轻机手小李踢了踢脚边的油桶,工装裤被汗水浸得发暗。蒋金锋没抬头,用镊子夹出滤清器里的麦芒:“你去年开的那台播种机,就是因为没清滤芯,播下去的种子烂了三成。”他摸出手机,划到去年秋收时的照片:田里缺苗的地块像斑秃,“这账,你替老乡们算过吗?”
暮色漫过车间时,蒋金锋发现打捆机的液压油管渗油。他蹲在地上,用白纸接住渗出的油滴,三秒钟就洇湿了一片:“这是高压管老化,今晚必须换。”老张拎着扳手过来,裤脚还沾着黄土:“蒋总,明天再换吧,孩子们等着我回去有事儿...”蒋金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海报,扯下手套扔在工具箱上:“今天不换,明天油管爆了,你觉得回去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深夜的车间灯火通明,蒋金锋坐在一堆零件中间,看老张师徒俩更换液压管。月光从天窗斜斜切进来,,镀了层银边。手机在口袋震动,是妻子发来女儿的画: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守着机器,旁边写着爸爸和铁牛。他笑了笑,指尖划过工牌上的徽章,那是上个月县局颁的。
凌晨,最后一台粉碎机调试完毕。蒋金锋用高压水枪冲洗机身,泥浆混着旧机油从地沟流出,在地面画出蜿蜒的暗河。小李递来一瓶冰镇汽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他满是油污的手上:“蒋总,以前我总觉得您抠,现在才知道...”蒋金锋仰头灌了一口,汽水在喉管里炸开凉意:“你哪天听见机器跟你'说话'了,就懂了。”
清晨的风裹着露水的清甜,蒋金锋站在基地门口,看工人们给保养好的农机罩上防晒布。老张的拖拉机经过时,排气管喷出均匀的白雾,像极了父亲当年赶早集时,牛车上腾起的霜气。他摸出工具袋里的旧扳手,在晨光中转动,金属表面映出他眉间的川字纹——那是常年跟机器较劲刻下的印记,也是父亲留给他的,关于土地与匠心的密码。
远处的麦田里,新播的玉米苗破土而出,嫩黄的叶片上挂着露珠。蒋金锋知道,在地下看不见的深处,农机刚刚翻整过的土壤正舒展脉络,像极了父亲生前常说的:“好机器养出好土,好土育出好苗,这才是庄稼把式的根。”
他抬头望向东方,第一缕阳光正掠过检修棚的屋顶,在农机的金属外壳上跳跃,像无数枚小小的太阳,照亮每一道被精心保养的缝隙,也照亮,一个农机人眼中,比金子更珍贵的,时光的刻度。(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