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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诗行
张淑清
2024-08-31 14:12:56
   麦子在大地上站着的时候,父亲坐在地头,抽一支烟,眯着眼睛,欣赏他的麦子。父亲喜欢这些麦苗,绿油油的,一尘不染,温顺,柔软,风来雨去一直是一个姿势。父亲突然觉得,麦苗像他的孩子们,又比孩子听话,至少麦苗不会惹他生气。父亲和麦苗对视,吧嗒吧嗒嘴儿,目光纯净,仿佛一条流动的河水。
   孩子会长大,麦苗也会长大。父亲眼中的事物都有着简单的联系。
   村庄里大部分种的是玉米,高粱,谷子,栽着红薯,土豆。至于麦子,没人敢尝试。他们说,麦子生长在南方,北部山区很少种,尤其是东北地区。其实,父亲的经验是狭隘的。小麦在中北方和南方的北部,是最适宜生长的。父亲想试一试,父亲觉得在春暖花开节气里,种一茬麦子,应该能成功。这是春种麦。父亲有空就观察天气,测量土地酸碱度。看看哪块地适合种一茬麦子,骑自行车走八里路,到乡农业站咨询技术员,有关麦子苗期的管理,病虫害防治。父亲做事有根有据,不会一时心血来潮。
   掌握好麦子的生存环境,成长原理,父亲才请来麦子种儿,按照技术员传授的方式方法,犁地,施肥,播种。那天是四月一号,父亲一早起来,天麻麻亮,启明星还挂在天边。父亲杵在堂屋墙壁前,翻一下日历,上面写着黄道吉日,可以动土,栽植。吩咐母亲生火,煲一锅玉米粥,煎几根青皮鱼,一碟咸萝卜条。转身敲我们的窗,催促赶紧起来,日头照腚了,吃了饭,下地种麦子。我是一万个不愿起来,对乡下耕耘,收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有些厌倦。也想过,有一天逃离这里。
   玉米粥的香气,沿着门缝窜进来,我和弟磨磨唧唧爬起,阳光赤红赤红的,泼在玻璃窗前,哧溜哧溜喝了一大碗玉米粥,父亲撂下碗筷,闷闷地说,带上锄头,镢头,我扛着犁,牵着驴前头走。
   响晴的天,蓝瓦瓦的,几朵白云悠闲自在悬在高空。山坡上,沟壑边,岸畔,堤坝,田野深处,梨花、桃花、樱花、杏花,姹紫嫣红,惊艳无比。父亲扛着犁,和黑驴一前一后走在土路上,麻雀,燕子们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在头顶盘旋。驴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奔向河套。父亲没法,只好由着它性子。驴将舌头一卷,滋滋滋地饮水。驴的影子映在清澈的河面,绿树青山以及云朵天空,驴饮完水,满足的嚎了两声,脚步利落起来,父亲嘟噜一句,“懒驴!”弟说,“比我还懒,挨揍的样儿。”父亲头也不回说,“你赶不上驴,驴拉磨拉石头拉东西,你饭桶一个。”弟噘着嘴,没吱声。
   麦地在村子南边,一片梯田的最底层。分责任田时,父亲手臭,抓阄抓到如此薄地。说薄地也不薄,父亲是成功的庄稼把式,一块地,肥沃也好,贫瘠也罢。经过父亲侍弄,就彻底大变样。父亲不怕出力,有的是力气,别人摊到不好的地,怨气冲天,父亲不,笑吟吟的,到手的地,像他的一个兄弟,对一块地体贴入微,一棵杂草不让长。编了一担土篮子,也不嫌累。从梯田旁的山林,挖黑黢黢的泥土,一担一担挑进地,肩膀磨出一个一个血泡,结痂了又被磨破。连续奋战三个月,给一块梯田统统换了土。别人种玉米,父亲种花生,和乡亲们唱反调。大家对父亲的种地态度嗤之以鼻,父亲不管不顾,我行我素。秋后,收割结束,一合计,谁也没我们家收得谷物多。玉米脱粒,一斤卖一元左右。花生的价格翻一翻,经济实惠。
  
   二
   麦子,父亲选在这块梯田种。有原因的,梯田有一座山遮着,碰上干旱,山根下泊着一条潭水,山里淌出来的。一年四季不枯竭,父亲慧眼,看得出此山不是普通的山,具体地下藏没藏硅砂矿,父亲不得而知。其它的山遇到灾荒年月,草木不生,它却树木蓊郁,溪流淙淙。
   种麦的程序,与种稻差不多。驴从头到尾把地犁了两次。犁铧一头扎进地,像夏季,我们站在河边一块石头,朝深水一个猛子扎下去。驴喝了水,又撸了几口青草,志得意满似的,干起活有劲,前蹄子往地上一刨,后退一蹬。犁铧拽着父亲,突突跑。新鲜的泥浪,两边滚动。泥土的馨香,四级小风般扑来。犁完地,父亲须检查一下他和驴的工程。不浪费一寸地,地头犁不到的,举起镢头拢上。被修整一新的地块,新娘子似的,妆容可爱,亮堂,大气磅礴。再挥舞镢头,把地垄从中间划开,撒种环节很重要,父亲不放心,自己来。麦种装在一只葫芦头里,父亲抱在左胳膊弯内,右手捏一把,哈着腰,均匀的撒下去,一丝不苟,很严格。我光着脚,脚底踩在麦粒上,发痒,父亲说,用脚将麦粒踩实,不浮在表层。花费撒在麦粒一寸远的位置,防止被肥料烧死。再挥动镢头覆土,动作要慢,稳,土覆厚了,麦苗不容易出头。覆少了,阳光一毒辣,地面一暴晒,高温,种子会干死。
   父亲以防万一,麦子下地后,挑水浇灌。一担一担挑来,用喷壶,薄薄地喷一下。确保出苗率,驴也累了,拉了一泡屎尿,脊背汗漉漉的,摸一把,湿乎乎的。
   播种完的梯田,横看竖看,都像一只琴弦,父亲呢,就是出类拔萃的大地钢琴师,不仅弹奏出一个个动人的曲子。我知道,几天后。这片梯田,便迎来一片春光,嫩绿色的麦苗,排列有序,迎着风,沐着雨。父亲会一趟一趟,行走在村庄与麦地间,不厌其烦的观察麦苗的长势情况。父亲不孤独,有时画眉鸟,或者喜鹊,麻雀飞来,落在麦地,和父亲面对面,坐着,用眼神交流交流。
   那时,我便觉得父亲在大地上写诗。写诗,要写出新颖来,让人读了感到惊喜。父亲也想在大地上找到诗一般的惊喜。
   也有叔伯大爷,婶子大娘,过来看看父亲,看看麦子。他们认为,父亲不种玉米大豆,别出心裁种麦子,就是扯淡。发现父亲的麦地,一天比一天葱茏,麦苗笔直,人们就缄默不言了。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父亲的麦子再有两个月就该收拾了。父亲和麦地形影不离,哪个找父亲办事,毋庸置疑,必在麦地。锄草,捉虫子,浇水,麦子不像人想象的那么难缠,不好摆弄。任何农作物不负有心人。父亲对待一棵谷子,一株麦子,情同手足。精心,细致,滴水不漏。在打理庄稼的过程中,还查阅一些资料。不得不说,父亲是一个勤劳的,有上进心,有点文化的新型农民。
   那年,父亲的麦子收成不错,后来,很多人家效仿父亲种麦子,收割后的麦子,我们磨不了面粉,父亲赶着驴车,将几麻袋麦子运到乡里粮店,换了四袋面粉。我家的餐桌上,白花花的大馒头占了半壁江山!我读中学时,父亲不种麦子了,家里承包一爿果园,栽植巨峰葡萄,玫瑰香葡萄,好几个品种的葡萄。父亲母亲,一天到晚呆在葡萄园。把葡萄园摆弄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第二年就淘了第一桶金,细细算来,远比种麦子,玉米强。来钱快,一开始父亲摘了葡萄,骑三轮车到乡农贸市场卖,渐渐地,父亲的葡萄有了回头客,几个水果贩子主动联系父亲,开车上门收购,过秤完,给钱。过瘾!种什么,得什么。这是父辈们辛苦打拼的结果,他们不肯让大地荒芜。不肯丢弃犄角旮旯的一点土地,栽桑养蚕,即使是一言不发的柴草垛,父辈们也栽几棵南瓜,黄花,葫芦,开一片一片的花儿,结一枚一枚瓜果,父亲们才是世间最伟岸的诗人,人间之人,最该把鲜花与掌声,送给父亲们,这些让大地长出绚烂诗行的人,又有几人记得我们的父亲们?
   能够在大地上刻下诗行的人,一定是一个肚子里有平仄声调的人,是最懂得生活的人。父亲就是这样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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