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苍山脚下就不走了，我和女儿沿着山路向上，一路上古树参天，郁郁葱葱，阳光穿过密林，光带在林间倾泻而下，这林间空地好像一个被追光的舞台，茶花吐蕊，被这晨光一照，如同仙子出浴，洁净出尘。忽看见前面一块导视牌写着：大云堂万佛寺、波萝寺、姑奶庙、寂照庵由此上。这一个个寺庙的名字有正统威武的，乡土可亲的，更有植物气息弥漫的，寂照二字在其中显得分外有意味。
阳了之后第十三天，我跑步腿软，快走气喘，整个人像是抽走了元气，山路是土石路，坡度并不陡，但走几步我还是喘作一团，疫情之下，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几公里的山路，走走停停，也走了半个小时。进了寺院，满院子多肉和花草如同笑语，心马上松软下来。从门口喧哗着进来一尼僧，还有几位抬着一大箱子，打开之后，全是各色鲜花。有人悄悄说：“寺院天天要换花的。这是山下自己的花房里种的，寺院两个花院，一个时令鲜花，一个是多肉花园。”早有小尼僧快步跑动，从箱子里取出月季、小雏菊等，去庭院茶房子插送，但见一个小木船，搁在大雄宝殿的右侧，小船上载满了各色多肉，有若莲花的，有若水波的，把个小船挤得满满当当，许多年轻女孩在那里拍照，我只好撤退。从大雄宝殿旁边的小门去后院，廊左手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字，十点多的阳光正正地从屋桅照下来，给这白墙黑字晕上一圈光辉。
我嗳了一声，这个寺院一进门的气息就与一般寺院不太一样，偏精巧，在每一上檐廊下都设有对坐的小茶桌，可容二人对坐休憩。然后厨房与茶屋都是玻璃墙体，屋子显得明亮，房间也显得大一些。“这高鲁成也是奇人痴人，原是国家皮划艇队的优秀队员，四十岁之后做了建筑设计师，极喜断垣残壁，深山破院。有一天和妻子爬山走错了路，撞进寂照庵，青苔满地，破落冷清，一僧一灯两处院落。妙慧师父邀请喝茶，这一喝喝出了一次石破天惊的建造。高鲁成免费给寺院做设计，装修费用只化了5000元。盖茶室的大石头是从附近的山里背来的，壁炉上的瓦片是老房子里捡来的，花盆和养鱼的缸都是山底下的村里捡的，做蒲团的布是他家里铺床剩下的……只有茶室的凳子是买来的。改造完那天，他望望天空流云，拿起刷子，在回廊的墙上写下了大大的禅字，掷下刷子，飘然而去……”
“果然奇屋之下有奇人……那妙慧法师可是……”朋友看我一眼，仿佛知道我会对寺庙的主持感兴趣：这妙慧师父8岁出家，心灵手巧，少年时在底下的显通寺照顾一位94岁的老尼，82年寂照庵恢复，老尼也去世了，妙慧就和几个比丘尼来料理寂照庵，背石头，捡青砖，手绘佛像。山里潮湿，青瓦上长出许多多肉，她舍不得扔就种在院子花盆里，比丘尼们觉得好看，有意在山里寻了不少多肉，栽到院子里，往来香客听说此寺不让上香，皆送多肉代替。时间长了，这里成了多肉王国。说起来，还有一件灵异事呢。寺里小尼妙安有一天在一颗古树边发现一颗多肉，长得比脸盆还要大，颜色艳红，当时发现有一只青蛙爬在那里，正鼓着肚皮叫得欢呢。妙安想到寺里到处都是多肉，搬回去师父一定喜欢。移到寺院之后这个大多肉，果然深得香客喜爱，来的人纷纷拍照合影。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自这多肉来寺院之后，每天凌晨，都会有青蛙叫声，越叫越响，寺院的比丘尼都听到了。有一天月亮很大，妙安被青蛙炒醒了，她这两天心里有点惶恐，那天古树下邂逅的那只青蛙，现在想起来有点不俗，个头巨大，肚皮与下颏雪白，它阁阁——叫的时候，回音很大。好象一个蛙群在合唱。当时只顾采摘多肉，兴奋得忘记了青蛙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也许，青蛙藏在多肉里被带进了寺院。这样一想，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寮房门出去了，暮春的月亮有着黄金的光辉，四周的山影黑魆魆的，寺院后山上的松涛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一个巨人的呼吸。阁阁——阁阁——青蛙叫起来了，月光下的青蛙竟然发着光，一团淡绿色的光芒，一团光球，随着叫声跳动着。——这一切像是动画片，或者梦境，不可能在现实里出现。妙安揉揉自己的眼睛。
那团淡绿色的光芒，还在跳动，蛙声正响。妙安趴下来，慢慢靠近，青蛙身上像有一层荧光粉似的，在绿色光芒正是从青蛙身上发出的。妙安到底还没有脱小孩子气，直想着去捉，没往别处想。她刚刚伸出手，那团光倏忽熄灭了，哪里有青蛙，只有巨大牡丹花多肉，在月光下似睡非睡，一派朦胧。
妙安并不疑心，自回去睡下。
后来几天，庵里另一位五十多岁的比丘尼因失眠，听到院子里有人唱歌，便悄然走出去，果然见一女子，着绿纱裙，在满园的多肉丛里跳着小步舞蹈，还唱着低沉而悠扬的歌，比丘尼呆呆听了许久，突然一个机灵，觉得深山之中，香客少有挂单，庙里住宿有限，香客住也就是三五人，都是自己经手办的。这是不是传说的仙女下凡?这样一想，禁不住抖动了一下，碰住了一个多肉小花盆，那小花盆咕噜噜从台阶上掉下来，她自己唬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捡这花盆，再抬头时，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月光被山风吹着，象水波一样荡漾。
妙慧师父第二天悄悄带了妙安去找那颗古树，带了香和表，她在山里呆久了，知道这植物年数多了，也有精气，可能精气都凝在这巨大的多肉上了。二人在山里盘桓了半天，古树很多，但怎么也找不到那颗树了。妙慧也就不再执着，在一个空地上朝着十方鞠躬拜谒，点上香表，念念有词。妙安跟着师父如是三。之后，寺里一切恢复安宁。
第二年，那颗多肉老祖母竟然生了一堆小多肉，现在这个木船上的小家伙大多都是老祖母的孩子……
作者简介
青青，原名王晓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
已出版《落红记——萧红的青春往事》《白露为霜——一个人的二十四节气》《小桃红》《采蓝》等作品，其中《白露为霜》荣获孙犁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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