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大学读的师范，我们那时候的师范，是要包分配的。也就是说，大学毕业之后，你可以自己去找工作，找不到，户籍所在地的教委要给你兜底，你凭借学校给你发的《派遣证》回去，给你分配一个工作。

虽然肯定不会好，但是一定会给你分配到一个学校去当老师，可能有点偏，可能条件有点差，但是肯定会有编制。

我父母都是乡村中学的老师，但是我毕业之前跟父母说了，我不想当老师，理由跟后来那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朋友差不多，我是这么跟我父母说的：

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学校这个环境里，我如果再选择当老师，我这辈子直到退休，都会一直在学校里生活，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同意了我的想法，于是，我就放弃了教师的编制，走出校园去自生自灭。

后来就这样，打工，当记者，又打工，又辞职写作。

我经常跟朋友们说，我现在这个岁数和能力，挣钱的路子已经很少了，创业我没有那么大的抗风险能力，打工已经不会有公司要我，只能靠写作了。

02

这几十年来，说实话，我还是有不少时候会羡慕那些当老师的同学，每个月有按时的进账，有人交五险一金和社保，而且老了以后还有退休工资兜底。

我最羡慕的时候，就是疫情三年，我没有地方跑步，马路上、奥体中心、跑步机到处打游击，每天在马路上看着渝中区和九龙坡的分界线惴惴不安，那时候就特别羡慕当老师的同学，他们至少有一片操场。

有时候我跟父母聊起来，我当初要是选择当老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爸爸说：“你一个教副科（历史）的老师，口才也可以，脑瓜子也不算笨，性格也不算古怪，运气好的话，到你这个年纪也许能当一个副校长，到头了。”

我妈妈说：“平时偶尔出去喝酒，周末去打麻将，抽烟，现在可能体重190斤，绝对脂肪肝，很有可能糖尿病。”

我虽然觉得他们有点看不起我，但是我觉得，他们了解我，了解学校，综合起来对我的判断，应该就比较准确了。

我比较了一下，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

03

我这些年，虽然挣钱挣得比同学们少多了，但是我可以很阿Q地说一句：我过得很自由。

我每天可以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去跑步，写稿，自己的时间自己安排，不用担心有领导想一出是一出地来给我安排额外的任务；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自己开车出去跑一圈，想去理塘就去理塘，想去色达就去色达，想飞到哪里去跑一个马拉松就飞过去，惹毛了我去西藏呆一年，也不用跟谁请假；

我这几年主要在写书稿，只要在编辑要求的时间内交稿就成，平时想写公众号就写公众号，不想写就看看书、做做笔记，没有什么人每天逼着我交工作总结、工作计划；

我公众号有时候要接一点广告，但是也不是什么硬性任务，不喜欢的内容我就不接，对方态度太盛气凌人我也不接，没有什么KPI考核，不会因为得罪了客户被领导呵斥。

有时候我在很没有出息地安慰自己：我挣钱就是为了买自由，有多少钱就买多少额度的自由，我现在既然已经有一种额度比较大的自由了，就相当于挣钱了。

倒也说得过去。

04

这些年来，我偶尔也去感受一下老师的工作和生活，但是说实话，并不那么完整。

因为我在学校不拿工资，所以自由度大了很多：没有人打我的考勤，没有那么多会议和学习需要参加，没有那么多教学以外的材料要整理（可能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一个项目有多么繁琐，我非常理解，因为我帮一些同事做过），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教学工作就行了。

我虽然在西藏干了一年，但是我知道我其实已经完全不适应这种生活了：课程表的安排就像是一把一把的时光刀，把一天的安排切成了碎片。

有时候写稿子写到一半，需要改一个文件；有时候看书看到一半，上课时间到了；有时候好不容易写作的灵感来了，要去课间操了……

这种生活，对我这个已经七八年没上过班、有时候需要一个大段大段的完整时间来写作的人来说，是很残酷的。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在呼吁，把老师的时间还给单纯的教学工作，相对于他们来说，我已经少了很多的工作，但是我依然觉得非常繁琐，可想而知他们的时间被切得多碎。

我的宿舍能够看见学校的会议室，有些会议我不用参加，我在家自己做晚饭、或者换衣服出去跑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会议室里坐着，觉得真是各有各的乐趣。

他们的乐趣在于领工资的时候我没有，我的乐趣在于我出门溜达的时候他们坐着。

05

其实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自我解剖一下：那就是我的能力已经匹配不上我的责任心。

这是一种很让人沮丧的心态，当然，我说的不仅仅是教学能力，这个我知道。

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跟人面对面交流的兴趣和耐心，出行、运动、工作，都尽可能选择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方式，而当老师是注定要跟人交流的，对我来说很拧巴。

我想尽我所能让学生多学一点东西，但是就像我以前写过的那样，他们说“我家很多牦牛”的时候，我甚至都找不到任何办法来说服他们。其实其他老师也跟我聊过这个问题，他们不少家庭都觉得，大学毕业出来也就那样，不如放牦牛挣钱还多一些。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但是我改变不了，这也是很让人沮丧的一个场景，当你真的面对到这种情况之后，你会慢慢发现，逃避可能是最好的办法，我虽然改变不了，但是我不往里面继续丢砝码，心里可能稍微好受一些。

还有很多，但是就此打住吧，总而言之，我觉得我已经干不好我心中的老师这个工作了。

06

今天是教师节，虽然我不是老师，但是我还是想说两句关于这个节日的想法。

近年来有不少人都在说，教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跟环卫、厨师、司机、保安这些职业都是一样的，拿钱，做事，尽本分，既不要过分地吹捧它，也不要刻意去贬低它。

如果单纯从职业的角度来说，我赞成这样的做法。

但是，我还是想说，教师（主要是中小学）是有一种特殊性的，他们长时间面对的是未成年人，一群性格、人格、能力、三观都在成长中的人，应该比其他职业的从业者有更多的自我约束力。

因为他们极有可能成为未成年人的表率，不管是好的表率还是坏的表率。

在我心里，这是一种比领导监督更让人冷汗涔涔的压力。

我在西藏的时候，有时候晚上跟其他老师喝酒，早上起来扔酒瓶子，我可以当着校长、书记的面扔，但是我一定会选择孩子们都在教室的时候出门。我不想让学生看见，这个老师昨天晚上喝了那么多酒。

这种压力，对我这个已经自由懒散了好几年的人来说，确实有点过于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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