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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酒
澄怀观道郭建光
2025-06-07 22:42:55
 #创作挑战赛八期# 
 #原创小小说# 

                       戒酒

       老张嗜酒如命,酒是他每日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命。他开着一家烟酒店,烟酒便如环绕着行星的卫星般日日夜夜陪伴着他。每日清晨,天光微亮,老张便已坐在柜台后,就着咸菜和花生米开始喝起早酒;待到午后,店里顾客稀少,他便慢悠悠地自斟自饮,酒杯中的液体映着阳光,荡漾出琥珀色的微光;晚上打烊后更是他饮酒的黄金时刻,老张常常独酌到深夜,酒瓶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他才踉跄着爬上床铺。女儿满月时,他竟用筷子蘸上白酒塞进婴儿口中,惹得妻子愤怒又无奈地哭泣。他哈哈一笑,拍着胸脯道:“小娃儿嘛,沾沾酒气,将来才经得起摔打!”

      老张曾无数次决心戒酒,却屡屡失败。他贴满“戒酒誓言”的墙纸,早已被后来不断张贴的新誓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像他不断堆积又不断崩塌的决心。他曾将醋瓶伪装成酒瓶摆在床头,每日醒来便灌上几口,酸得龇牙咧嘴,胃里翻腾,却终究敌不过酒瘾的侵袭。他还加入过戒酒协会,可协会里几位老伙伴却常在聚会上悄悄交换藏酒,彼此心照不宣地传递着各自的小酒瓶。老张半推半就间,几杯下肚,反而更加畅快淋漓地痛饮起来——他醉醺醺地宣称:“这哪里是戒酒?分明是给酒瘾寻了个好去处!”

       后来,老张开始频繁腹痛,疼得他浑身冷汗,在柜台上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妻子不由分说地拖他去了医院。诊断结果如晴天霹雳:肝脏被酒精浸泡得如同久旱龟裂的田地,医生指着CT片上一块浓重的阴影,面无表情地宣布:“再喝,命就没了。”妻子在一旁无声流泪,泪水浸湿了衣襟。老张盯着医生严肃的脸,又看看CT片上那触目惊心的病灶,第一次感到那无形的酒瘾竟能化作索命的绳索,紧紧勒住了自己的咽喉。

       出院那天,妻子特意请了假来接他,脸上交织着忧虑和期待。老张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仍固执地停留在鼻腔深处,医生那句“再喝就没命”的警告,如冰冷沉重的秤砣压在心头。他默默盘算着家中所有藏酒的去处——那不仅是酒,更是他前半生沉醉的时光,是如今必须亲手埋葬的旧日骸骨。

       然而,回家的路似乎格外漫长。车子经过熟悉的街角,老张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个常驻巷口的假酒贩子吸引。那黝黑汉子缩在墙角,脚边摆着几个蒙着尘垢的塑料壶,壶上潦草地贴着“陈年佳酿”的标签。老张的喉咙顿时干渴难耐,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医生的话犹在耳边,可那壶中液体在昏黄路灯下泛起的诡异光泽,却像妖魔的眼睛,无声地蛊惑着他焦灼的神经。他忽然捂紧肚子呻吟起来:“哎哟……停车停车!我得……方便一下!”妻子慌忙踩下刹车。老张一头扎进路边的公厕,旋即又从另一侧溜出,以从未有过的敏捷,鬼魅般闪到贩子跟前,塞钱,接过一壶,拧开盖子,仰起头狠狠灌下一大口——那液体滑过喉咙,却像吞下了一把烧红的刀片,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工业溶剂气味,一路灼烧着直抵胃袋。

     “这……是酒?”老张眼前发黑,胃里猛地掀起惊涛骇浪,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熔炉。他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秽物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紧接着,天旋地转,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额头磕破,鲜血混着肮脏的泥水流淌下来。妻子循声尖叫着奔来时,只看见他蜷缩在地,身体抽搐,口吐白沫,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塑料壶。

       这一次,老张在鬼门关前徘徊得更久。洗胃的管子冰冷地插入喉咙,药水的气味弥漫在抢救室里。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的腹腔。朦胧中,妻子的啜泣声像细针,一下下刺戳着他麻木的神经。更尖锐的刺痛来自女儿的目光——她默默坐在床前,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溢出的恐惧和无声的控诉。老张缓缓闭上眼,假酒那穿肠蚀骨的剧痛,混合着亲人的泪水,仿佛某种强效的洗涤剂,终于将他灵魂里沉积多年的、名为酒瘾的顽固污垢,浸泡得开始松动、剥离。

       出院回家后,老张做的第一件事,是默默地将店里所有存货的酒,一瓶瓶、一箱箱搬到后院。他打开一瓶珍藏多年、连女儿出嫁都舍不得拿出来的茅台,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低头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液体,这曾是他半生痴迷、视若琼浆的宝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手腕一倾——琥珀色的酒液哗啦啦倾泻而下,尽数倒入了墙角那个用来腌咸菜的大瓦缸里。浓烈的酒香和咸菜发酵的酸腐气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升腾、弥漫,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从此,老张的烟酒店,只余下缭绕的烟草味道。柜台上方,醒目地挂着他亲笔写下的条幅:“酒是穿肠毒药”,墨迹浓重,力透纸背。偶尔有不知情的老主顾上门打酒,老张便指着那幅字,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戒啦!这玩意儿……”他摇摇头,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喉咙里还残留着那股假酒灼烧后的锈蚀感,“……真是要命的东西。”

       有时,当夕阳的金辉斜斜地铺满小小的店铺,老张会抱着咿呀学语的外孙女坐在柜台后。小娃娃身上散发着甜甜的奶香,柔软温暖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老张低头嗅着那纯净的奶香,恍惚间,仿佛又闻到了当年那口假酒入喉时,那股令人窒息的、浓烈刺鼻的油漆与溶剂混合的死亡气息。那气息如附骨之疽,永远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终于彻悟,有些深渊的警告,并非写在医生的诊断书上,而是刻在你侥幸生还后每一次不寒而栗的回望里——那深渊的黑暗,最终成了他灵魂深处最警醒的灯塔。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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