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勇

      仲春时节，我们驱车一路向东，行驶200多公里，在阳光洒落到大地时，来到了闻名遐迩的芙蓉古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瀑布，它如同千万颗珍珠，从峭壁上滚落下来，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穿行瀑布后方，感受到了水帘洞的震撼。整座古镇，就像是被珍珠簇拥的城池，鳞次栉比地悬于半空，仿佛人间仙境。

       此情此景，让我忽然想起刚作别的龚滩古镇。龚滩古镇那错落有致的吊脚楼，倒映在乌江之中，好似灵动的精灵。此刻，正与酉水那粼粼波光，遥遥相望，默默呼应，仿佛跨越时空的俞伯牙与钟子期。

       这就使我不得不将两个古镇拿来做对比，它们就像是武陵山脉孕育出的姊妹花。一座用青石板细密的纹路记录着慢节奏时光；一座以瀑布为琴弦，弹奏着古老的乐曲。

       我们沿着芙蓉古镇的青石板拾级而上，这条1200米长的青石板路贯穿古镇，是电影《芙蓉镇》的取景地，保留着土家族吊脚楼、商铺及历史遗迹。每走一步，我们都能感受到芙蓉古镇的烟火气息与历史的质感。

     我们选择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吊脚楼住下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眺望室外的风景。瀑布的轰鸣声，似一曲雄浑的乐章，瞬间传来耳畔。那飞溅的水珠，宛若两千年的光阴，簌簌坠落到眼前，仿佛每一滴都承载着人间烟火的分量。芙蓉镇的前世今生，就像被这瀑布串起的璀璨珍珠，每一粒都蕴含着酉水的况味，散发着独特而迷人的气息。我按照当年在军校学习地形学的方法，用拇指测量法观察， 瀑布高约60余米、宽度在40米左右，它穿镇而过，形成"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奇观。

       酉水之上，渡船顺水而行，欸乃声在两岸悠悠回荡。溪州铜柱，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斑驳的铜绿，宛如时光的刻痕，凝固着土家族先民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观光古镇，抒发古之幽情，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芙蓉镇最著名的景点为大瀑布、五里石板街、土王桥和土司行宫。 这四个景点最能代表古镇的自然奇观、历史脉络与人文景致 。于是，我们来到了古镇网红打卡地之一土王桥                                  桥。

      铜柱前的青石板街虽然狭窄，却泛着油亮的光泽，宛如岁月的铜镜，映照着远去的繁华。它的每一道凹痕，都是商贾马蹄踏出的年轮，记录着往昔的喧嚣与热闹。

      伫立于此，我仿佛听到了马帮清脆的铜铃声从历史的皱褶里飘来，与酉水的波涛相互和鸣，将"楚蜀通津"的荣耀，深深镌刻进每块石板的肌体里，成为古镇永不磨灭的记忆。

                

      据说，瀑布的水雾，不管是干旱还是水涝，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它犹如一幅巨大的纱幔，将吊脚楼群浸润成一幅水墨长卷。我想，那些悬空的木楼，该是土家人写给瀑布的深情恋歌？飞檐翘角，是它灵动的羽翼，驮着酉水的碧绿，在阳光的怀抱里静静栖息；雕花窗棂，如精美的画框，筛落瀑布的星子，在岁月的长河里眨着迷人的眼睛。 

       夕阳下山前，我独自登上古镇最高处的观瀑台，站在观瀑台上，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到整个古镇的全貌。此时，晚霞如绚丽的调色盘，将瀑布染成一片金色。楼群的剪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恍若蓬莱仙境，缥缈而神秘。沈从文先生笔下"吊脚楼比瀑布更懂得水的温柔"的句子，顿时顺着水汽，悄悄漫入我的脑海，撩起我心中浪漫的联想，人间恐怕再无如此美妙的风景。

      忽有捣衣声，不知从哪扇雕花窗轻盈飘来，与瀑布的轰鸣交织成动听的和弦。那是酉水女儿用棒槌谱写的千年韵律，每一声捶打，都饱含着生活的甜蜜与哀愁，在岁月的长河里悠悠传唱，直抵我的心里。

       已故导演谢晋生前的镜头，如神奇的魔杖，将这座古镇挣脱了时空的茧。1991年，当《芙蓉镇》改编自古华的同名长篇小说的片尾字幕缓缓升起，瀑布前的青石板上，便永远烙下了秦书田与胡玉音的脚印。刘晓庆饰演的胡玉音，捧着米豆腐穿过石板街的场景，如一幅经典的画面，顿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刘晓庆米豆腐店""晓庆豆腐店"等金字招牌，成了穿越银幕的文化符号，承载着电影里的烟火气，也酿成了现实的独特滋味，吸引了众多游客流连忘返。

      夜幕降临时，瀑布仿佛千万条银线飞流而下，尤为壮观。古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如璀璨的星辰，在灯光映衬下，瀑布与吊脚楼交相辉映，呈现梦幻般的光影效果，它们被谢晋用蒙太奇一一串起。那光影交织的画面，宛若一场梦幻的盛宴，让我沉醉其中，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黄永玉先生题写的"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九个大字，在瀑布对岸的崖壁上熠熠生辉。这位从凤凰古城走出的鬼才，定是读懂了瀑布与楼群的深情对话，否则，他的作品不会那么幽默而率真，融合了中西技法的特点。

      我突然产生联想，飞流直下的瀑布，似狂放不羁的草书，肆意挥洒着生命的激情；凌空而起的廊桥，如细腻精致的工笔，勾勒着岁月的温柔。崖壁上，还留着齐白石的"芙蓉国里尽朝晖"的字迹，老人当年泛舟酉水时，是否也和我一样在瀑布前凝神驻足，沉醉于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墨香与水汽，在石壁上交融，让每个到访者都成了历史长卷的注脚，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酉水河的晨雾里，土家族的哭嫁歌与瀑布的轰鸣此起彼伏。我循着歌声，走进土家博物馆。织锦机上，未完成的西兰卡普仍在等待巧手，那精美的图案，似是土家儿女心中的梦想，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牛角号的余韵里，摆手舞的影子在梁柱间游走，那灵动的舞姿，似是土家先民对生活的热爱，在时光的舞台上尽情绽放。

       最让我难忘的，莫过当地的梯玛神歌。老祭司的银饰与瀑布的水珠共鸣，将创世的传说唱给酉水听。那悠扬的歌声，似是穿越时空的桥梁，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让我感受到土家文化的深厚底蕴与无穷魅力。这时，我忽然明白，古镇真正的魂魄，不在铜柱铭文里，不在青石板上，而在瀑布永远年轻的声音中。那声音里，藏着彭氏土司的战马嘶鸣，谢晋镜头的巧妙转动，还有无数个我这样的旅人，带着各自的故事前来观光。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被瀑布吞噬，古镇的灯火次第亮起。瀑布化作银河倒悬，气势恢宏；吊脚楼群成了缀在银河上的明珠，璀璨夺目。我忽然想起《溪州铜柱铭》里"永为藩翰"的誓言，此刻这誓言正化作瀑布的水雾，浸润着每块青石板，每扇雕花窗，每双绣花鞋。这座挂在瀑布上的古镇，原是酉水河写给天地的情书，而我们都是这情书里偶然停驻的标点与符号，在水雾与墨香中，见证着永恒与刹那的和解，感受着岁月的温柔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