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李云平讲述 六沉渊之茧(甦醒整理)
甦醒
2025-06-04 06:00:09
 #2025新星计划1期#  
#创作挑战赛八期#  #顶端2025夏日创作季#  #双星计划2周年# 

     黑暗不再是夜幕降临时的造物,它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从李家小院灰败的墙角砖缝里滋生,从父母眼中那永不融化的冰层下渗出,从弟弟李耀祖每一次恶意得逞后上翘的嘴角里逸散出来。起初是丝丝缕缕的雾气,渐渐汇聚、凝结、缠绕,最终在李云平瘦骨嶙峋的身体周遭,织就了一张巨大、粘稠、撕扯不断的网。它无声地收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丝线,勒进皮肉,嵌入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窒息感不再是瞬间的体验,而是一种永恒的、沉甸甸的背景音,压迫着胸腔里那颗微弱跳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挣扎的念头,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便沉入了意识的淤泥。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铅灰色的疲惫,浸透了她每一寸骨缝,每一根神经末梢。活着本身,变成了一种极其费力、荒谬绝伦的负重前行。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看不见的伤口。那曾支撑她在田野间奔跑、在姑姑掌心汲取暖意、在伙伴喧闹中悄然微笑的生命力,早已被抽干榨尽,只剩下一具在黑暗中缓慢腐朽的空壳。死亡的阴影,不再是可怖的未知,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诱惑——永恒的寂静,永恒的黑暗,永恒的“无”,或许才是对这无休止的、细密如凌迟般的痛苦,最彻底的终结。那是一种源自骨髓的、对痛苦的终极逃避,是生命本能被折磨到极限后发出的、扭曲的求救信号——不如沉沦。

       于是,那张冰冷、狭窄、随时可能将她抛入现实深渊的行军床,竟扭曲地成为了她唯一的、最后的依恋之地。它像一口为她量身定制的、粗糙的薄棺,承载着她日益枯萎蜷缩的躯壳。她将自己深深沉入这方寸之间的“安全区”,如同一只被沸水烫伤、甲壳破碎的蜗牛,绝望地将最后一点软肉缩回残破的壳内,再不敢探出分毫。静止,是她唯一能掌控的生存姿态。

        在这片静止的疆域里,时间失去了刻度。唯有对外婆的思念,像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磷火,在意识深潭的底部幽幽燃烧。她紧闭双眼,让感官沉入记忆的河流。外婆佝偻却坚实如大地般的背影,皱纹里盛满阳光而非愁苦的笑容,那双布满老茧却永远温暖干燥的手掌,还有那低沉安稳、带着夏夜虫鸣般韵律的嗓音……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仿佛再次笼罩下来,隔绝了现实的酷烈阳光,也隔绝了李家小院里无处不在的冰冷审视。只有在这片由记忆构筑的、虚幻的绿荫下,她才能暂时卸下那副名为“多余者”的沉重枷锁,让冻僵的灵魂汲取一丝微弱的、属于“被爱过”的余温。这是她精神世界仅存的、尚未被现实彻底污染和摧毁的圣地,是她对抗彻底虚无的最后堡垒。

        在这里,她终于可以短暂地逃离母亲王秀芬那无处不在的、精密如手术刀般的目光。不必再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母亲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揣测那温婉笑容背后何时会凝结成冰,何时会化作刻薄的讥诮。不必再承受那句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刺骨的“用不着你”所带来的、日复一日的凌迟——那是对她存在价值最彻底的否定,是将她钉死在“废物”耻辱柱上的无形钢钉。这张小小的床铺,成了隔绝那道审视目光的、脆弱的屏障。

       在这里,她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犯错”的可能。不动,就不会在母亲精心擦拭的桌案上留下指印;不发出声响,就不会惊扰父亲沉闷的阅读或弟弟得意的嬉闹;不出现,就不会成为李耀祖那层出不穷的恶意和精准“降维打击”的靶心,避免了那随之而来的、父母联合上演的、将她尊严彻底碾碎的“审判”闹剧。像一台被强行拔掉所有插头、彻底停止运转的机器,她选择了最深沉的“关机”。静止,成了她在这个家庭生态链中最卑微的生存策略,是避免引燃父亲李国强那堆满干柴、一点即爆的暴怒的唯一方式。她将自己化为房间里一件最不起眼的旧物,一件蒙尘的、沉默的、毫无存在感的家具,只求不被看见,不被想起,不被触碰。

      然而,这片用静止和退缩构筑的、看似安全的“茧”,其内里早已被恐惧蛀空。当身体的疲惫将她拖入昏沉的边界,在意识模糊、半梦半醒的混沌地带,一种比现实更加可怖的梦魇便会悄然降临,精准地撕碎这虚幻的安全感。

       意识沉浮的灰暗雾霭中,视觉的边界变得模糊,但一种冰冷的“注视感”却如芒在背。紧接着,它出现了——不是实物,而是一道凝聚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一根冰冷、坚硬、毫无生命光泽的灰色柱状物,如同神话中能搅动地狱的巨杵,又像传说里那根可大可小的定海神针,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精准和无法抗拒的威势,无声无息地、却雷霆万钧地,朝着她躺卧的方位,直直地、狠狠地捅刺而来!目标明确——她的眉心,或是她单薄胸腔下那颗惊恐狂跳的心脏!每一次,她都“感觉”到那灰色的尖端撕裂空气带来的冰冷气流,感受到皮肤被无形锋刃刺破的幻痛。极致的、濒死的恐惧让她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叫,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如铁,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在意识的层面)“看着”那毁灭的到来。这“灰色金箍棒”,是她潜意识深处对父亲那声“打断你的腿”的暴力威胁最恐怖的内化和具象化,是悬在灵魂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准备落下。

       而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深邃的坠落。身下那张承载着她的小床,会在毫无征兆中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咯吱……咔嚓……”声。床板瞬间扭曲、变形,在她身下猛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豁口!她毫无防备,像一片失去重量的枯叶,直直地向下坠落!熟悉的、身体撞击冰冷坚硬地面的钝痛感清晰地传来——臀部、手肘、甚至后脑勺,那痛楚如此真实,几乎让她确信自己真的又一次摔在了现实中八十年代农村的泥地上。

       但噩梦的齿轮刚刚开始转动。身下的地面并未给予她片刻喘息。它开始剧烈地摇晃、颤抖,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地震!坚硬的泥地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那裂缝迅速扩大、加深,变成一张张择人而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口!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身体便再次失重,被那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力猛地拽入深渊!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四周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她自己身体急速下坠时与虚无摩擦产生的、凄厉到令人发狂的“风声”(那或许只是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无边的黑暗浓稠如墨,又冰冷似万古寒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住她,渗透进她的每一个毛孔,冻结她的血液,凝固她的思维。那灭顶的恐惧并非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源于自身存在的彻底消解感——她感觉自己在下坠中分崩离析,意识像沙堡般被无形的力量吹散,肉体在黑暗中溶解、气化,即将与这永恒的虚无融为一体。这无底洞的尽头是什么?是彻底的湮灭,归于宇宙诞生前的“无”?还是传说中业火焚烧、恶鬼撕咬、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在这永恒的坠落中,那恐怖的尽头竟也散发出一种扭曲的诱惑——无论是彻底的虚无,还是酷烈的刑罚,至少,那是一个终点!一个确定的、可以终结这永恒下坠和随之而来的、无边恐惧的终点!她甚至在意识的深渊里,开始扭曲地渴望着那最终的撞击或焚烧,渴望一个明确的“终结”,来结束这比地狱本身更令人绝望的“过程”。

       每一次从这种濒死的、令人魂飞魄散的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如果那意识模糊、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如擂鼓、浑身虚脱的状态还能称之为“醒”),李云平都像刚从冰窟里打捞出来,又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的蹂躏。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颤抖的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肉。她瘫软在冰冷的小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窗外,或许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或许是惨淡的晨曦刚刚涂抹天际。但对李云平而言,现实与梦魇的界限早已彻底溶解。那张小床带来的片刻“安全”假象,已被那根反复出现的灰色“金箍棒”和永无止境的坠落深渊彻底击碎、玷污。

        她只能更深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世界彻底遗弃、连哀鸣都已失去力气的幼兽,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冰窖里瑟瑟发抖。床,这个唯一的、扭曲的、病态的依恋之所,也成了孕育无边恐惧和终极绝望的温床。沉溺其中,既是本能的选择,也是绝望的深渊。她无处可逃,清醒时忍受着现实世界冰冷刺骨的苛责、厌弃与精神凌迟;昏沉时则坠入无间地狱般的永恒梦魇,承受着意识层面的酷刑与消解。生命的光,在她眼中早已彻底熄灭,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灰暗。那灰暗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流淌、旋转,最终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李云平残存的一切——对外婆的思念、对温暖的残存记忆、对终结的扭曲渴望——都一点点吸入、吞噬,沉入那名为“存在”本身的、无光的渊薮。她成了自己茧房里的囚徒,在绝望的沉溺中,静静等待那最终的坠落,坠入永恒的寂静,或是那梦魇中渴求的、带来终结的“终点”。
免责声明:本文由顶端号作者上传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顶端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如文章内容涉及侵权或其他问题,请30日内与本平台联系,反映情况属实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热评
暂无评论,去APP抢占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