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宏新#

晨光刚染白东边云彩，老张头就踩着露水往黄河大堤南走。布鞋帮子叫露水洇得发乌，裤脚粘着几颗苍耳子。孙女小满提着竹篮在后头蹦跳，惊起两只草窝里的鹌鹑。"爷，麦芒扎手哩！"她踮脚够着麦穗，日头爷儿正好从老槐树杈里钻出来，给麦田镀了层金。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老汉用拇指食指掐住麦穗中段，麦芒在他掌纹里划出细痕，"你瞅这仁儿，跟月娃子的牙床似的，白生生透着青。"地头堰脑的蚂蚱菜开着碎红花，风过麦浪沙沙响，像谁抖开匹金绸子。

日头爬过柳梢时，村西头蚕房里腾起白雾。七婶子挎着桑叶篓子撞开篱笆门，蓝布衫襟让露水打湿半幅。"老姐姐，昨夜里蚕儿闹腾得邪乎！"她冲屋里喊，嗓子带着豫北婆娘特有的敞亮，"你听这声气，跟六月雨打苇叶似的，唰啦唰啦。"

蚕架上的蚕宝们昂着脑袋，桑叶堆里拱出波浪纹。八奶奶眯眼数着竹匾里的茧子，雪团似的茧儿在晨光里泛珍珠色。"早年间在桑树底下听蚕吃叶，能听出五更天。"她拈起个茧子对着亮处照，"你瞅这茧衣，透亮得能瞧见蚕儿翻身哩。"

南堤飘来新麦香时，王寡妇正蹲在菜畦里割头茬韭菜。镰刀贴着地皮划拉，青汁子溅在粗瓷碗沿上。"小满的韭菜赛人参呐！"她抹把汗，冲着隔壁院墙喊，"二妞她娘，晌午包饺子不？"雷声在天边闷闷滚着，西南风卷着雨腥气掠过菜园子。

雨点子砸下来时，韭菜叶上的白霜还没化净。王寡妇顶着筛子往家跑，雨帘里瞧见老张头扛着木锨往麦场奔。"这场雨来得邪性！"她扯着嗓子喊，话音让雷声劈去半截。老张头扬扬手里的麻袋："抢场哩！麦粒儿鼓着肚子等不得！"

灶火映红窗纸时，七婶子端着青花碗来串门。新烙的麦饼焦黄，裹着嫩韭菜鸡蛋馅。"尝尝这新面！"她掰块饼塞给八奶奶，"麦仁儿磨面时香得哟，跟揣着整个麦穗在怀里似的。"檐水敲着腌菜坛子叮咚响，蚕房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在雨夜里说悄悄话。

星星出全时，小满趴在竹床上数流萤。老槐树影投在麦秸帘上，晃着晃着就成了蚕宝宝啃桑叶的模样。"爷，蚕儿为啥非要这时候作茧？""就跟麦子非要小满灌浆一个理儿。"老汉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天地有定时，万物有定数，早三天晚三天都不香甜。"

露水重新漫上窗台时，南坡麦浪暗沉沉涌动。蚕房梁上垂下新结的茧，月光里像挂着一串银铃铛。王寡妇家案板上，韭菜饺子排成雁阵，面皮儿薄得透出翡翠色。雷雨洗过的村庄枕着麦香入梦，蟋蟀在墙根底下学着蚕食桑叶的调门，一声声，应和着远处河汉流淌的声响。

作者：薛宏新

薛宏新男，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新乡日报》《平原晚报》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现供职于原阳县城管局，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