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的风裹着香,小浩跪在父亲坟前,手里的玻璃罐盛着新收的苜蓿蜜。罐口缠着父亲编的竹绳,绳结处还沾着去年暴雨夜抢救蜂箱时的泥点。墓碑上的照片被他擦得发亮,父亲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蓝衬衫,领口别着的苜蓿花标本,是小浩考上大学时送的。
“爸,已请示,该回学校汇报了...”他的声音被风扯碎,罐底的蜂蜜映着西天的火烧云,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床头那盏灯。摸出内衣口袋的证书,那是他在最绝望的夜晚,躺在荒田里看见的,叶脉纹路竟与父亲手上的老茧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扎进那个雪夜。他背着样品在县城奔走,鞋底磨穿了还舍不得买新的。路过医院时,看见急诊室门口的担架,突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攥着他的手说:“别守着我!做你想做的事!”此刻摸了摸裤腿上的旧补丁,那是父亲当年用线补的,针脚细密得像苜蓿的根系。
“亲戚昨天来借...”他抓起一把坟头的新土,土粒里混着细小的蜂蜡,“说我现在是企业家,该带带亲戚。”土块落在碑脚的蜂箱模型旁,那是他用第一个月收益定制的,箱盖上刻着“蜂语”——父亲生前总说蜜蜂采蜜时,会把想说的话带回蜂巢。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是村头老树上的喜鹊。小浩摸出父亲的表,表盖内侧刻着“勤能补拙”。表针指向七点多,正是父亲当年披着星光去割苜蓿的时刻。他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碑顶的蝴蝶,那抹白影掠过蜂箱,恍惚间像是父亲临终前挥动的手。
“爸,给村里申请修了灌溉渠...”他从包掏出图纸,风掀起边角,露出背面父亲的耕地日记摘抄,“渠口刻了您教我的农谚,‘人勤地不懒’。”图纸边角沾着蜂蜜,在暮色中透出琥珀色的光,像极了父亲编竹筐时,阳光穿过竹篾的暖芒。
露水爬上墓碑时,小浩摸出一支口琴,吹起父亲生前最爱听的《东方红》。破碎的旋律里,他看见十六岁那年,父亲带他认苜蓿苗,裤腿被露水打湿,老人却笑着说:“这是土地的眼泪,养人。”琴声惊起一群萤火虫,在碑前织成淡绿的帘幕,他忽然觉得父亲就站在光里,手里捧着刚割的苜蓿,衣角还沾着清晨的霜。
“爸,我该去母校汇报了,可惜您不能同去……”他轻轻放下空了的蜂蜜罐,罐底凝着最后一滴蜜,像父亲当年未说完的半句话。起身时,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墓碑叠成一体,在月光下摇晃成倔强的树影。智能手机在口袋震动,是领导发来的汇报厅照片,背景板上的字样,在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路过田时,第一颗星星爬上夜空。小浩摸了摸后腰的“韧”字疤痕,那里贴着父亲留下的痕迹。
夜风送来阵阵蜜香,他忽然明白,父亲从未离开——他是埋在地下的根,是落在肩头的星,是每一朵花里藏着的,永不褪色的春天。(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