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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我的家乡连长江(一方水土之二十九)
马长军
2025-06-20 21:54:20
 #2025为河南发声# 1998,我的家乡连长江(一方水土之二十九)

相信很多人对1998年印象深刻。

《相约九八》歌声缭绕,余音绵绵,牵出那年夏天让人惆怅的雨丝。

而雨丝之长,连长江都受不了。

长江咆哮了,雷霆般的咆哮震惊世界。

这声音,至今仍然在我脑海里轰轰作响。

从5月到8月,晴天难得一见。尤其是暑假,几乎天天有雨。因为母亲一直在姐家,我就没有像往年一样回去,而是在县城大哥的楼上,望着窗外的雨,构思着一个悲伤的故事。直到写完,我才回家看父亲。

前一年一整个暑假我都在家,大旱,很多人家秋庄稼都没种上。三天一小旱,五天一大旱。这半月一月不下几滴雨,咋形容?特旱?特大旱?人们很无奈。有一天晚饭后,邻居卖烟叶回家很晚,说公路西边下了一阵猛雨。有人说一队西南地也滴了几点。我和最要好的伙伴吃完饭就去西南地,想看看地皮湿了没有。结果,跑去那里连土腥味都没有闻到。“旱天雨难下。”“雨走老路。”人们只能无奈地拿俗语哄自己。

前一年欠的雨要补回来了,恶补。

雨一天到晚地下,大一阵小一阵,村里的路泥泞不堪。在家四五天里,简直出不了门,看电视,新闻看得人揪心。

“咱这儿的雨也都流到长江了呀。”看着屋檐流水如注,我说,“也不知道给长江送去多少水。”小小的屏幕里滔天的洪水让人情绪冲动,伙伴说,想去长江抗洪。我说,等你赶到,洪水该退了吧。

虽然这一年的雨没有像1975年那场雨给“东大岗”一带造成灾难性的的后果,但连阴天持续时间之长却是很多老人都没经历过的。“天漏了,盘古爷都补不住了。”

我后来查到河南省1998年水资源公报,全省5-8月四个月降水量达683.1毫米,占全年降水量的73.9%,比历年同期偏多43.1%。属于长江流域的南阳盆地全年平均降水量1000毫米左右,大概同样有70%以上都集中在5-8月了。

然而,接下来老天累了,进入9月,老天是睡着了还是逍遥去了?再也不肯下雨了。东大岗种红薯的有雨愁,没雨更愁。雨水泡过的红薯不管蒸多长时间,都不会软糯,一直硬邦邦的还没味道,吃起来很艮。太多的雨把地浇得瓷邦邦的,接下来一个多月滴雨未下,又把地晒成了石板一样硬,出红薯很费事,听说有拖拉机出红薯,犁都断了。

更糟糕的是,地犁不了,小麦迟迟不能种。浇地?不是下了那么多雨吗?是的,下雨时村里村外满坑满堰,到处是水,快比得上水乡泽国了。然而,雨后收秋时用不着水,到该犁地时,水早就在“秋老虎”的威力下悄悄跟着阳光溜走了,看看村里大坑村外堰坝,没干也就剩个底了。一队仅有的一口机井即使有抽水机,水恐怕也供不应求。

1999年初,寒假第一天我就回家了,走到西岗,意外发现几个邻居在耩地,这个时候种啥?我奇怪地问站在地头的一个邻居。“种麦。”我十分吃惊,这个时候种,那要啥时候收?正常年份,麦苗都铺严垄了。“仨月种一月收。”意思是小麦不管种下多晚,成熟的时间一如既往。产量会不会受影响?“不要紧。”人们足够乐观。

第二天我跟好友一起在村里闲逛,走到大坑边,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坑完全露底了,整个坑底看上去修整过似的平坦,干枯的水草软趴趴地贴在地面。我第一次走到大坑正中,踩在干硬的淤泥上,我忽然对脚下的土地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这是土地吗?整个坑底都被切过一样,布满蛛网般龟裂的缝。裂缝很宽,指头塞下去绰绰有余。我找到一根大约六七十厘米长的树枝插进裂缝,没有插到底。淤泥有多深呢?

“估计一坑水半坑泥。”说的是满坑水的时候。有人在大坑东南角挖了大约二三十平方米的一片,不到一米深,有一点水。如果淤泥早点全部清理出去,满坑都应该有水吧。在我记忆里,即使当年为清理淤泥把水弄到“蝌蚪尾巴”里,大坑也没有完全露底。

“快20年这淤泥都没挖过了。”“谁挖?谁愿意费那事?”“旱又不是一家的事。”“谁还用坑里水?臭成啥了,比过去那粪坑好不了多少。”“有水又咋着?离地恁远。”……

大坑的变化有迹可循。以前水面很干净,只有“蝌蚪尾巴”里水面有“水麸子”(浮萍),大坑里很少看到,不够鱼吃。1980年代末开始,大坑里“水麸子”夏天恣意蔓延,铺满水面,鸭子游过就划出“浮萍一道开”的景象。不过当时划开“水麸子”,水还算清的。经常有人在长长的竹竿或者木杆上绑网兜,打捞“水麸子”拿回家喂圈养的鸭子和猪,不过淘麦都不再用大坑水了。再往后几年,“水麸子”少了,但水面上像油画家涂抹了一层绿颜料一样,布满了粘腻的水绵,大白鹅游过,真是白毛浮“绿”水了,腹部也变成了绿的,水开始腥起来。大坑西北角夏天有水的时候会有小孩子玩水,跳进去水马上就跟泥一样乌青了,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一身臭泥,常常被大人骂,“又猪打泥了。”

然后,“池塘生春草”了,春天大坑往往没有一点水,很快就杂草丛生。2008年夏天,我带儿子回家,走到大坑边,根本就看不到水,满坑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晚上,蚊子嗡嗡叫。不过几年啊,1999年夏天回家,晚上我还在院里睡觉,蚊子可以被忽略的。

随后村里不少人家开始大量养猪,经常用自来水冲猪圈,脏水直接流走,大部分都流到大坑里,水比生产队时期的粪坑水还臭。四五里外公路边有一个养牛场和一个养猪场,就在沟边,脏水却没有浪费,而是凑沟拦堵一个大坑,坑里种藕养鱼。不过因为经常使用抗生素,鱼好像养得并不成功。

大坑愈发肮脏。十来年后没人养猪了,大坑没那么臭了,不过坑底淤泥真是肥沃,每年坑里草都长得特别旺盛,人要走进去都不露头。

有没有人准备把大坑开垦或者“开发”了?

而每次想到大坑,我的思绪不由得就回到1998年。

如果大坑一如既往年年清淤,甚至村里村外的堰坑全都年年清淤,1998年夏天可以留下多少水呢?一个人平均留住10立方米的水,南阳盆地1000多万人口,可以留住1亿多立方米的水,涌向长江的浪头应该会低一点吧,同时也等于当年也多了1亿多立方米可以抗旱。

这些想法源自《南方周末》的报道影响。1998年洪水过后,《南方周末》曾经对武汉市区以及湖北省湖泊数量变化、湖泊面积缩减做了深入调查。很多地方城市洒水车播放的“洪湖水浪打浪”都耳熟能详,可那个“洪湖”无论面积还是蓄水量都严重缩减。那些报道我读得特别仔细,心里也特别地痛。1999年春节过后,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了……(此处略去一段敏感内容)

我很失望。

不过后来有一年年初看到市报头版头条公布当年要办的十件民生大事,其中包括“东大岗清淤”。我想,只要这事做了,我也值了。

然而,除了我,谁把这事当真了?

《半月谈》几年后也对湖北湖泊缩减问题做了调查报道,这一次好像有作用了,湖北开展了“万名干部进万村挖万塘”活动。随后有批评该活动过于粗暴,不过我想,即便如此,这事还是该做,也是补回几十年的环境欠账,南阳盆地,乃至整个河南,是不是也该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2015年河南再遇大旱,解决办法是打井。东大岗的地头多了很多60米深井,2025年,小麦因干旱导致严重减产,甚至绝收。而在2024年夏天,一场大暴雨之后,有人惊呼唐河将再现1975年洪水。不过因为县城一段修了河堤,水位才看起来很高。没有河堤的话,水位恐怕要打一个大折扣。

我小时候,村里只要有哪个小孩子夜里尿床了,第二天谁看见晒在院里的被子上有尿印,就戏谑“印地图了”“下汉口了”。“下汉口”是要坐船的,几十年前唐河到汉口一直通航。

我的家乡连着长江,“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如今,读这首诗的时候,我的思绪总是跑偏,心里有种苦涩。
站在河边,看着汹涌的河水,我只是想着,雨来了,水走了,又是任这么多的水白白流走。后来站在干枯的麦田边,愈发感到心痛。

雨来了,水走了

此刻,一如既往,雨来了,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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