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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艺来到市第一医院。她站在四病室外面的小窗前，从这儿可以看见里面仍在昏睡中的吴亮。

如果不是事先问过了，她绝不敢相信现在躺在那里的是吴亮。吴亮在百货商店茶叶柜台前的形象顽固地留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样嬉皮笑脸，又那样风度翩翩。而现在，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的脸 和她记忆中的脸完全对不上，它变歪了，他变丑了。

这就是抢救吗？李艺不禁疑惑。既没有大夫，也没有护士，只有氧气瓶和几个吊瓶。这种情形，和她想象中的抢救完全对不上号。

她去问值班大夫。值班大夫是个中年男人，他正在他的岗位上用 电炉炖一小饭盒猪肉，他不时用一把小勺挖一块放到嘴里，然后喝一小口酒。他很恼火这时有人来和他说话，他此刻的嘴巴用来吃东西和 喝酒。他不耐烦地说：“四病室就是抢救病室，他在抢救病室，当然就是被抢救。连押金都没有人来交， 这样就不错了，还要怎样抢救？”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李艺的美丽。他立刻把小电炉的插销拔了，并用盖子盖上了那盒猪肉。他立刻变得热情和饶舌起来。他先问李艺是患者的什么人，当听李艺回答说只是一般朋友时，他立刻笑着说：“够呛！你这朋友够呛！”

“不过，暂时死不了。虽说还没脱离危险，但我敢打保票，二十四小时内没事。但以后可不敢说了，因为那一刀插得很重，不仅把肠子插断了，而且切断了脊椎神经。将来要看动手术的情况，极大的可能要成为植物人或全身瘫痪。”

大夫快乐地叙述着。李艺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快乐，她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漫上来，涌过心脏和大脑，她整个被这种奇异的寒冷控制了，僵在了那里。

大夫仍然在说着，他说这个患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来交一分钱押金，如果没有人来交押金，别说做手术，连目前的这种维持也不能够。

李艺说：“他的家属正从外地往这儿赶，你们用不着担心押金，押金不会有问题的。”

“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我建议你见一见我们院长，如果他能同意，我们就可以用一点好药。”男大夫说，“我跟你去，我跟你一起去。”

李艺跟着四十多岁的男大夫穿过一条昏暗的甬道，她感到了男大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迫近气息。昏暗而狭长的甬道里只有他们四只脚的声音，李艺感到了紧张，她忽然怀疑这个男大夫正把她领到一个装满尸体的冷冻间，他会在那里残忍地切割她那富有弹性的肢体。所幸的是这段昏暗而恐怖的甬道到了尽头，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长着一双鹰眼的高个子男人面前。

李艺发现自己说话结结巴巴，她在那双鹰眼的注视下非常的紧张。她觉得医院里的人目光真是厉害，他们看你的时候你觉得他们正用一把 锋利的刀割你的皮肤，然后研究你的骨骼，是的，他们看的是你的骨骼和器官。

现在李艺正试图说吴亮受伤是一次见义勇为的行为，她发现自己正在努力地争取鹰眼院长的同情心。她说她认为这种见义勇为行为受伤，应该得到所有部门的同情和救助。她渐渐激动起来，她忽然产生 征服这个院长的激情，她在大学时曾参加过演讲，现在她用演讲的语 调来讲社会应该有更多的人一齐努力，建立一个充满正义的机制，让那些为正义而奋斗的人得到援助。说到最后，她已是热泪盈眶。这时鹰眼拉开抽屉，掏出一叠人民币仔细地数起来。李艺停止了说话，鹰眼终于把钱数完了，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看出来了，你很有煽动性。但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我总在这里发善心，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值得我去可怜，他们跪在这里，给我磕头。但我没办法。我不敢可怜任何人，我底下的百十号人要吃要喝，我告诉你，医院光欠外头医药费就八十几万。不过你说患者的家属正带着押金往这儿赶比较重要，我也乐意相信你，我会让他们给他用一点好药的，维持生命我们可以做到。我不知道你是患者的什么人，但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们把押金尽快送来，押金送来得愈快，他得到救治的可能就愈大。”